《天才槍手》:
「期待」是一個「好感消耗」的過程:期待越久,你會對你所期待之物越發挑剔,直到它最終呈現在你面前,它需要絕對好的品質,才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泰國年度神片《天才槍手》對于我,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先來看一組數據:
《天才槍手》的制作成本為6000萬泰銖(約合1194萬人民幣),恒業影業以50萬美元(約合328萬人民幣)買斷其國內發行權,而影片的內地首日票房為3000余萬人民幣,目前豆瓣超20000人評分,
8.5
影片開場出現的泰國31臺臺標,一定會讓泰劇迷(包括我)感覺很親切,片名則以「在答題卡上涂寫答案」的方式出現,不落俗套,接著便是一個女主的定格鏡頭,這個鏡頭被「一錘定音式」的配樂一襯,影片的基調似乎就已經定下,直到130分鐘結束,最后一句具有雙關語義的臺詞,同樣具有「一錘定音」的效果,影片閉合,三場作弊幾乎被完美地鎖在了整部電影之中。
三場作弊,前兩場在泰國國內,第三場在泰國和澳大利亞,屬于跨國作案。
無論規模、作弊手法、緊張程度,一、二、三,都是逐層遞增,而且增幅明顯,這使得每一場作弊都有其固定的作用,都必不可少。
我覺得這三場作弊幾乎完全符合美國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在其名著《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中所提到的“進展糾葛”:
故事絕不能退隱于輕量級性質或力度的行動,而必須循序漸進地朝著觀眾無從想象出更好替代的一個最后行動向前運行。
主人公琳開始追求欲望,采取一個最小的行動(片中第一次作弊只有一個很簡單的手法),當意識到風險,會表現出更大的意志力和能力,采取第二個難度更大的行動(第二次作弊需要解決的不但不只一個問題,而且采取的手法也不再單一),琳面臨更大風險,她必須采取幾乎處于極限狀態的行動(第三次作弊不但面臨答案解答、記憶、運輸、制作、再運輸等眾多復雜問題,更是采取了拉另一個天才班克入伙、生理控制、符號轉換、工具隱藏等令人難以想象的復雜行為),「試題答案必須從一個人的筆下傳到另一群人(或另一個人)的筆下,并最大程度保證準確率」是琳的欲望,尤其在第二、三場中,琳為達成欲望做出的努力,不僅給了其演員茱蒂蒙·瓊查容蘇因發揮演技的巨大空間,更是能令觀看影片的觀眾如再臨考場,緊張不已。
《故事》中還提到“對抗力量的強大”,亦即琳在追求自己欲望的同時,阻止她實現欲望的力量是否足夠強大,與她所采取的極限行為是否足夠匹配,如果是,那么影片自然就會令人緊張。
很多觀眾在看完某些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之后,會因為「這個終極boss怎么這么弱雞啊」而對影片不滿,就是因為對抗力量的孱弱,而在《天才槍手》中,對抗力量絕對足夠強大,編劇甚至對其進行了「變異化」處理:沒有觀眾可以具體知曉并抱以期望的「反派」,「反派」無時無刻無處不存在,考試結束時間的逼近、鉛筆斷芯、A試卷B試卷的岔坐模式、監考老師兇神惡煞的臉以及其走過來的步伐、一瓶滾落在地的水、一輛呼嘯而過的地鐵,甚至生理催吐對象的改變……這一切,everything,都成為琳實現欲望的對抗力量,關鍵是,這種「反派」還能勾起觀眾的經歷或回憶,畢竟,學生時代誰沒作過弊或產生作弊的念頭?
當「不順的時候,全世界都與我為敵」,就如同《故事》中所言,琳的現實裂開巨大的鴻溝,她必須隨機應變:這就呈現出了令觀眾恍然在看《諜影重重》系列的考場外追逐戲。但《天才槍手》中的追逐規模比《諜影重重》要小很多,然而這并不妨礙影片通過瘋狂的剪輯和某類古典樂般凌厲的音效,將追逐處理得不亞于任何優秀的間諜電影。
甚至在某些瞬間,我們幾乎可以想象琳將自己的大腦劈成兩半,一半想方設法將答案(包括填空題、論述題)傳回泰國,另一半則更加高速地運轉,以采取各種措施應付突發狀況,在被監考老師捉住之前,順利將所有答案傳完,同時消滅證據,并在最后通過一個行為給自己的「暴走」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令人驚訝的是,影片極盡所能地制造「對抗力量」,卻又在呈現考試客觀性的元素上采取了比較樸實的表現手法,除了剪輯與音效,影片沒有過多對考場座次、監考老師的鏡頭角度等進行渲染,觀眾會覺得,這是一種還原:我當年考試的時候,座位、老師就是這樣,而作弊的緊張感卻一點不失,正如《好萊塢報道》記者對本片的評價:簡單而不失緊張。
在作弊的主情節之外,《天才槍手》的次情節也張弛有度,既不搶走主情節的風采,同時也能保有自己的魅力,并在為主情節服務。
舉個例子。片中有一場班克被毆打并被丟棄在垃圾場的戲。當鏡頭從偽紀錄片式的黑白晃動中,轉場到「班克在巨大的垃圾場上醒來」,不僅通過強烈的視覺效果使其具有足夠的觀賞性,同時也為影片后面班克這一角色的變化進行了鋪墊;而為觀眾所稱頌的此片的深度,即「泰國階級差異」,也在主情節與次情節的相互作用中得以體現,一個典型并具有明顯創作意圖的場景是:付費買答案的紈绔子弟們在舉杯慶祝,而另一邊,天才槍手們卻陷入落寞與恐懼之中。在慢鏡頭中冒出的香檳泡沫如同一種恰到好處的反諷。
當然,你盡可以認為這部電影的情節設計無甚新意,盡管緊張無比,但每一個事件的結果你都可以準確預測,甚至可以說它有一些明顯bug(幾處bug應該主要體現在「監考老師的眼睛不夠犀利」),但你也應該看到,影片已經在最大限度地爭取所有細節,而且還將這些細節安排得富有層次。
這點尤其體現在本片最為人稱道之處:剪輯與音效。實際上在很多時候,剪輯與音效是配對出現,達到一種高度的融合。
比如第一場作弊中,相比于后兩場作弊,動作已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兩個字總結:踢鞋。如何將這個簡單行為表現得富有力量?運用剪輯和音樂對考場必備物品進行意義挖掘。比如鉛筆:轉筆、按下筆頭、筆芯自筆孔彈出、筆芯劃在答題卡圓形的選項上,按照「鉛筆的行為模式」給「鉛筆的每個部位」一個特寫,特寫與特寫之間干凈利落、沒有視覺上的干癟聯系(比如從筆頭經過筆身再到筆孔的流水式拍攝),而每一個特寫都配以具有頓點效果的音樂,行云流水之間,你會感覺這支銀白色的鉛筆是個活物,現在,它要出手了。
這也是為什么部分觀眾會覺得《天才槍手》甚至有一種恐怖片的效果。
又比如班克從垃圾場回家之后,照鏡子,鏡頭從琳這邊轉到班克照鏡子的場景,以特寫呈現出「班克在小心翼翼地撫摸自己眼睛左下方的淤青」,令人驚訝的是,鏡頭將琳那個地方的音樂也帶到了班克的淤青上,本來并不搭調的音樂,卻讓這塊淤青猶如「產生了某種意識的優雅的復仇者」。
對于主人公額上的汗水、被汗水粘住的發絲、焦灼異常的眼神等,剪輯更是選取了某些比較陡、具有逼迫性的方式,尤其是在最后一場終極作弊中,幾近瘋狂,雖然沒有達到《社交網絡》、《爆裂鼓手》等影片的程度,但已足夠凌厲。
當然,好的鏡頭與剪輯有一個基礎,就是演員的表演。四位主演有三位是1996年生,一位是1997年生。
男一號查儂·散頂騰古1996年生,之前已經憑泰國情景劇《9巷1弄》大量圈粉,被粉絲親切稱為「屁鵝」(我真的很想知道《9巷1弄》另一位男主演「茶盞」現在是什么感受呢,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中),他在《天才槍手》中確實演技不俗,尤其是垃圾場和在廁所被抓兩場戲,情緒表達十分到位。據說,他在拿到劇本后,會每天背30遍臺詞。
然而,更令我覺得驚艷的,還是女一號茱蒂蒙·瓊查容蘇因的表演。她同樣是96年生人,有觀眾稱之為「泰國杜鵑」,天生一副性冷淡面孔,但她實在比杜鵑會演戲太多。
拖著旅行箱在悉尼行走時,儼然超模(令我想起Maggie Q在《赤裸特工》中被訓練成「中國娃娃」后的首次出場),而坐在考桌前,她又能將一個天才的自信、驕傲、盡在掌控、再到無比焦灼的情緒遞進表現得層次分明、淋漓盡致。
第三場作弊她奉獻了比較復雜的表演,相對而言,第二場就干凈得多,更容易辨識——主要就是對「因考試結束時間臨近而產生的情緒緊張」進行表演,通過她臉上的汗水、發絲、眼神、表情、唇部細節,你都可以回想起曾經的相似經歷:我要在已經宣告考試結束后拼盡全力多寫幾個字,多一分是一分!
當然,最后就是影片所體現的「社會階級差異」,同時它也對學校的運營方式進行了批判,但影片并沒有深挖,可能是因為不想破壞娛樂性。
我曾經看見過一條豆瓣短評:
影評人和我們看電影是不同的。影評人會運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去分析一部電影,他們無法做到像我們普通觀眾一樣去感受一部電影。
我不算影評人,但我仍然想說:普通觀眾為什么能感受到一部電影的好與壞?正是因為影評人會去運用的知識在這部電影中存在。就像上面說的,普通觀眾如果覺得「反派弱雞,不過癮」,到了影評人這里可能就是「對抗力量出了問題」,觀眾如果覺得「高潮早泄了,不過癮」,到了影評人這里可能就是「故事設計原理出了問題」,所以影評人與觀眾并不是對立的
但是記?。?/p>
作弊是不對的!作弊是不對的!作弊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