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尚武部落
停下來的腳不配穿夢想的鞋子！
我想，每個人的旅途中都會遇到一個深海仙境，一個紫晶宮殿，在仙境里無煩無憂，在宮殿旁唏噓贊嘆，可是再美好的世外桃源畢竟只是沿途風景，除了欣賞，無法駐足。一個好的驛站會讓你休息的很舒服，但常住不走，你會忘記此去的目的或是夢想，一旦丟失他們，你也就不再是你了，那么昔日的美好就是埋葬你的幫兇，他們的美便成了累贅和負擔。所以，沿途美景駐足片刻欣賞一番就夠了，路，還是要繼續走的。
尚武部落是個全民習武的島國，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要習武，武術的高低水準純粹是按時間的長短來劃分，小級五年，中級六年，大級四年，修完大級的武術，就可以參加國王統一組織的武舉比賽，前三名就可以進入國家機關，擔任將軍，當然，國王也需要文官，但文官大都是從那些中老年中挑一些讀過幾本書會寫幾個人懂得忽悠人的來擔任，工作內容跟掃地倒垃圾差不多，就是幫國王草擬詔書、記載國家收入開支、負責宣傳國王的一些政策。在尚武部落，等級排序是這樣的國王——將軍——農民——文官——其他，所以只有懶得做農民還愿意讀幾本書的人才會去做地位低下的文官，嫁閨女的人優先找的也是將軍，再是農民，再不濟就挑那些只會讀書的呆子。
我對這樣的等級秩序很感興趣，便決定去拜訪一個老者，一個上過小中大級的人，他肚子里的故事一定能滿足我的好奇心。
這樣的老者并不難尋，我在田間看到一個扛鋤頭的大哥，他正在鋤草，好不讓那些個雜碎的東西搶了玉米苗的水分和養分。
我走進他，問：
大哥，你可認識個老者，就是習完所有等級的老者？
多了去了，你出了田間的小路，往右走，走大概一百米，就會看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流浪在這了，一般都會在村口給別人講故事，年輕時候他差點成了將軍。
這么一說我的興趣還真來了，飛奔而去！
我見到的老者皮膚里的褶皺倒是有些年頭了，雖然年邁，但氣色紅潤，身子骨似乎還很硬朗，看來習武對身體真的是大有裨益啊。有機會一定要讓他教我幾招。
我跐溜竄過去，挺著大肚子，說明來意，他大笑一聲，好，好久沒人聽老頭念叨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今兒就給你說道說道。
他捋了捋胡子，喝了一口茶水，拉我坐在一個大樹下，七言八語的念叨了很多，經我的大腦整理，大概意思是這樣的：
小級的時候，武生們就有了競爭意識，在老師布置的隨堂作業如扎馬步打幾套意形拳或是鶴拳之外，好多武生都讓自己的父母帶他們參加課外的武術大師辦的補班，有的還是島外的據說很牛的國際班，但那兒的收費就更高了。所有的人就像中了魔一樣，尤其是有孩子的父母，他們把全家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孩子的武術上，而孩子們大部分倒也爭氣，也爭著搶著要好好學武術，從不抱怨課堂作業或補習班任務太重，壓力太大。學校的老師們看到學校外亦有很大的市場，于是紛紛開補班，把一些自己的絕學拿出來按課時教授，賺的銀盆滿貫。盡管國王多次下令禁止在校外辦補班，也要求課堂作業減少，可是，每逢特使下來檢查的時候，所有的孩子和父母都說沒有補班，作業不多。等特使一走，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就算特使查出了什么，校長和老師們也會出錢擺平的。小級的武生基本上沒什么娛樂時間。至于文化修養課，大家基本都拿來睡覺了。
睡覺？
對啊，國王規定所有的學校都要文物并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習武才能出人頭地，讀好文化課還是會成為下等人，所以文化課大家都用來休息了，養足精神好加重課堂作業和補班的任務。
那中級呢？
中級是武生們的第二把梯子，武術難度更高了，開始學習兵器，十八般兵器都要學習，小級的學生有的身板不行拿不了兵器那就只能退學，回家種地或打鐵。由于中級的校長和老師們在島上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都是退伍的將軍們回來擔任，所以課外補習班基本上是消失了，他們安排了早晚自習，周六還要補習，把武生們嚴格控制在學校里，除了習武，還是習武。但中級的時候好多人會忍不住犯錯的。
什么意思？
中學禁止武生之間互相談戀愛，都是青春期，感情萌動，難免有男女學生想要去交往，但這是學校明令禁止的，一經發現談戀愛，立馬開除，回家種地打鐵。
為什么？
談戀愛了，哪還顧得上習武啊！
可是那些武林高手都是美女在懷的，也沒見他們的武功造詣低到哪里去。
有的武生也這么問了，老師們就會說，武林高手在中學的時候都在認真練武，打好基礎，上一個好的大級學校，才能修到更純正的內功，才能闖出江湖，左擁右抱。你們先左擁右抱，再去練武功，那就遲了。
在威逼利誘苦口婆心高壓控制下，基本沒什么出格的事情發生。
到了中級的高層階段，就會選擇修煉三個武器，還要修行一些基礎的內功心法，我當年選的是劍、槍和劍笛。
劍笛？
其實就是笛子的一種改裝，從笛管中可以甩出一個劍刃，如果內功修煉純熟，還可以通過笛音來讓敵人陷入幻想，再用劍刃直接刺殺！
那你修煉成了沒？
老者看著我神秘的一笑，說：
我當年正是憑借著劍笛，一舉奪得武舉考試狀元！
那你是大將軍咯？
不是，后來發生了一些事兒，我被國王免職了，罰我終生流浪，連農民都做不得，也沒有女人愿意嫁給我。
為什么？
別急，先聽我說。
高階的中級修行是很累的，因為尚武部落的大級學校共有十所，但質量差異很大，如果能上王城大級學校，離武舉考試的前三甲基本不遠了，而其他大學一般沒什么希望，所以所有武生都拼盡全力去考王城大級，但不排除別的大級學校能出來那么一兩個優秀的武生。
王城大級學校？
就是國王親自操辦的大級學校，有最好的武功秘籍和武術老師！
習武還有教材？
當然了，國王會組織人統一修訂習武教材，我曾修習太極拳，就是按照國王的教材練習，可是，教材上的太極拳只是太極拳的一支，還有其他四支，由于沒獲得國王的支持，所以就無人問津。
那習武不能做到融會貫通不是無法到達最高境界嘛？
非也，習武的目的可不是為了達到什么境界，而是武舉，一切的一切只為武舉。
那如果你們練習不勤或是練錯姿勢會體罰嘛？
當然，手抬高三分低了三分都要罰的，必須嚴格按照教材指示的，就算教材是錯的，所有人也要跟著錯。曾經有一位中級老師指出國王教材的一個錯誤，結果半夜三更被一個將軍帶進了王城，再也沒出來。
可是那么多武生，三年一次武舉，一次武舉選三個將軍，那做不了將軍做什么？
農民或者文官啊。
那十幾年武不是白學了嘛。
就算是白學吧，但做將軍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什么誘惑？
我當年一中頭魁，就有王城的一位公主看上了我，想要嫁給我，如果不出那檔子事，現在我就在王城里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還有，當將軍全家免賦稅、徭役、雜役，還能獲封十畝封地，白銀百斤。
老爺子，你那檔子事究竟是什么事兒啊？
哎，說來話長，我在上王城大級學校的時候，有一位同窗好友，我們一起修煉飛云心法，就是一種內功心法；我練劍笛，他練雙槍，同寢同食，自在逍遙。可是后來，學校來了一個女孩，她長得很漂亮，扇舞旋功打得相當漂亮，好多人都心神往之。結果她竟然愛上了我，要和我在一起。
等等，你們大級讓談戀愛了？
大級成家的都好多，因為大級主要修煉內功，而內功有時候講究陰陽合一，所以談戀愛反而有利于內功的修煉，大學老師也一般不禁止。
那后來呢？
后來我那位好友就離我越來越遠，我還不習慣，問他為什么？他說他不想插在我和那個女孩中間。之后，大級畢業，我們都參加武舉，我和那個女孩兒還曾約定如果我當了大將軍一定會娶她。好友在第三輪擂臺敗下陣來，而我挺進了決賽，還一舉打敗王城的一位貴公子。當時一位公主愛上了我，非要嫁給我，我想到以后若是娶了公主，我的地位就更勝大將軍了，然后就答應了公主。
然后呢？
我被好友出賣了，不，也不能算作出賣，他向國王舉報說我武舉那天吃了神力丸，可以臨時增強內功和外功的藥，是被國王嚴厲禁止的。國王震怒把我打入大牢，通過調查得知他是我在大級最好的朋友，沒有理由騙國王，何況也不敢，所以國王貶黜了我，罰我一生流浪，而公主也悔婚了。
那你那位大級的女朋友呢？
哎，開始我恨透了好友，他分明是誣陷我，我出獄后去找他，他不見我，我賴著不走，最后他讓仆人送出一張紙條，然后讓我滾，那張紙條是大級的那個女孩留給我的，上面寫著：
君貪慕名利，舍我而去，心腸寸斷，來世愿再不識君！
她自殺了，而我那位好友竟然一直暗戀著她，所以他才會誣陷我，替她報仇，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我只能帶著“流浪身”離開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談笑風生的老者，不知道他現在的笑是釋然后的笑還是無奈自嘲的笑，生活曾給了他選擇，可是他選錯了答案，而今淪落到這個地步，一生流浪，連文官都做不得，光有一身武藝，再難施展，前半生和后半生都被自己背叛了。
我想，故事一個講完了，起身，準備離開，這時，看見樹上一只秋蟬的眼睛里反射出那個風度依然的老者的眼淚，我回頭，看見他的眼淚像水晶一樣，也許是懺悔之淚，不知這樣的淚他流了幾次。
他低聲說：
其實當年我不是有心負她的，我爹是個鐵匠，打寶劍時被錘子砸到了手，再不能打鐵了，家里的生計全部落在了娘的身上，她種兩畝地，還要承擔徭役和雜役，當時妹妹還要上小級學校，還要報補班，我沒有辦法，娶了公主這些事情都能解決，我不是有心負她的，我不是有心的。
斯人已逝，有心無心都已無用。如果“不是有心”可以稀釋掉幾十年來的愧疚和自責以及對命運的荒涼感，那么就當你是無意之舉吧。
不過這個尚武部落太過機械化的習武，部落的人被權力之門勾引的變成了僵尸，求得將軍便能復活，求不得繼續行尸走肉，人生也像失了希望，連流浪都要帶著眼淚，有羈絆的活著，也就痛苦的累著。
可是，這一切該怪部落還是國王，亦或是爹娘，還是那些一心渴望將軍夢的武生們？
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