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人類總是稱呼我“兔子。”雖然這只是一個稱謂，但“兔仙”或者“兔神”這樣的名字，說不定我更喜歡。

我在很小的時候，被一個可憎的農民裝到了籠子里，和家人分離。我好怕，好怕會在籠子里死掉；我也好擔憂，擔憂自己未來的前途。

我被他帶到了立交橋底下，同我一樣的還有些新出生的兄弟姊妹，我瑟瑟發抖，他們卻毫不知情，依舊興高采烈。我憐憫的望著他們，同是天涯淪落兔，又何必出言嘲笑呢？只得盼著有個好人家收留我了。

“這些兔子如果能全部賣出去，估計夠家里的小女兒上學吧，”我所憎惡的人喃喃自語道，不經意間，眼神中露出期待與無奈的神色。

這時，我看到一個領著孩子的母親走了過來，小男孩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就像看到了他心愛的玩具，看得我不寒而栗。

“媽媽，我要買小兔子。”

“要什么兔子，放在家里亂哄哄的，還有味，萬一得病怎么辦？”女人拉住男孩的手，急匆匆地拽走了。

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了，我想，如果被他買回家，估計就成了他的玩具了吧，生不如死。

又有個人走了過來，衣著樸素，走路卻一拐一拐的，很快，他湊了上來。

“老板，這兔子怎么賣？”他聳動聳動肩膀，撇撇鼻子，有氣無力的問，

“大兄弟，這些兔子是剛產的第一窩的兔子，包好養！”老板看有人問價，興沖沖地回答，

“說重點，這兔子能吃嗎？”男子不耐煩的打斷，從褲兜中抽出一根煙，點燃，道

“能能能，不過要養一些時日，他們目前還太小。”老板猶豫了一下，回答

“能吃就行。隨便給我一只，給個籠子，放回家養著，這又不急。”男子仰頭吐了個煙圈，透過那淡藍色的煙幕中，望著我們，

一種莫名的悲哀從心中升起，我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控，一切都在人類的手中，或許死是最好的解脫吧。

“讓我選選，”男子湊了上來，聲音聽上去像是從幽幽地獄傳來的，帶著嗜血的味道。

他突然在此時目露精光，掃視著我們那愚蠢的伙伴，與此同時，他把手伸進了牢籠，似乎是在抉擇選哪一只。

我連忙趴在地上，就像快要死了一樣，目光迷離，雙耳下垂。不出意料，他看都沒看我這只“命不久矣”的病兔一眼，把手伸到了另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她毫不知世事的險惡，被選中的欣喜之情表露無遺，她甚至向我投了一個滿足的眼神。我沉默，很快，她就被裝到了粉紅色的籠子里，正好，這籠子是在我身旁的。

“祝你好運。”我抬起頭，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向她祝福，

我的聲音才發出來，裝著她的籠子就已經被拎走了，或許，我們只有在來生，或者說天堂才能夠再見吧，愿你有個燦爛的未來。

男子走后，天橋下的人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我感到心累了，喘息無聲。

這時，有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走了過來，他看了我幾眼，直到看的我心慌意亂。他也沒問價，直接走了。

心中松了口氣，只要我不被賣出去，就有和家人團聚的機會，盡管我知道這個希望很渺茫。

“老板，我要這一只。”不知不覺間，他又走了回來，更恐怖的是，他直勾勾的盯著我。

“完了，”我哀嘆道，接著，我就被他抱在懷里，帶走了。

.........

男孩的家里，他以及他的家人都對我很好，尤其是男孩的父親，他反對把我裝到籠子里，他說：

“生命應該是自由的。”

然后力排眾議，我也免于生活在牢籠里的災難。

在家里的生活很愜意，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當然，我也是只有涵養的兔子，做什么都是規規矩矩的，盡可能不惹起他們的反感。

我的小主人，就是那個把我買回來的學生，會彈鋼琴，而且十分好聽，每當他演奏曲目時，我都會湊到他的腳下，靠著琴，聽著悠揚的琴聲。他的技術我聽出來，不是特別的完美，不時會有一些瑕疵，有的曲子聽著聽著，突然奇怪一下，再而又重歸于好。我喜歡他的演奏，除了曲目的好聽之外，他將感情融入到音樂里。這是我最愛他音樂的原因，他是有靈魂的，稚嫩，堅強，我可以從中，了解到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女主人則相對暴躁了，總是說要將我送走，送給別人。不過當我生病時，還是很擔心我的。她會把藥片磨碎，然后放到我喝水的碗中，讓我食用。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那個曾經稚嫩的男孩，已經考上了大學，到了別的地方去了。他的母親也跟著他，到了其他的地方，好久才回來一次，家里，就剩下我和老主人。但老主人也有事情要做，所以，我獨自待在家中的時間就越來越長了。

.........

“嘭！”門被突然打開，一個背著包的青年走了進來

“嘿，我好想你了。”他笑笑，眼中流露出陽光般明媚的色彩。

“長大了沒？讓我摸摸看。”他伸出手，在我身上順著毛發，

“嗯？”他有些驚愕，

“怎么回事？怎么變得這么瘦了？”他不信邪，反復的摸，看，最終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這樣我也沒辦法，等我以后給你吃好吃的。”他皺皺眉，轉言道。我發現，這是他第二次離開長時間后回來，他的眉頭總是皺著，估計有著不小的心事，他身上好像有什么變了，但又說不出來。

急匆匆地，他回到了他的屋子。

我感覺身體現在開始變得沉了起來，到處走動已經是件費力的事情，這在當初的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諾，”小主人走過來，拿著薯片喂我，

我有氣無力的聞了聞，不再動彈了，感覺沒有胃口，

.........

今天是小主人回來后的第五天，我感覺渾身都沒有氣力了，也沒有胃口，水也不想喝。小主人已經發現了我的異樣，他十分著急，卻毫無辦法。

天還是那么晴朗，可惜我，已經沒有再靜靜欣賞藍天的興致。

“我要再為他演奏最后一場，送走他。”他平靜地說，言語中卻蘊含著不盡的悲涼。他就是帶我回家的人，帶我來到他們家的人，我融入其中，并成為了家庭中的一份子，他為我哭，為我笑，為我歡喜，也為我流淚，或許，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為一只兔子流淚的人吧。

我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動彈一下了，但可以聽的出，是小主人在和他的同學說話。我很慶幸，來到這里，我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兔子。

“你要演奏什么？”這是他同學的聲音

“李叔同，送別，肖邦，離別，夜曲。”他淡淡道

迷糊間，我被他抱起來，抱到那個我曾經經常趴著的位置，就在他的身邊，靠著琴凳。

音樂再度響起，緩和，低沉，聽的我想哭。現如今，我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但耳朵還好是靈敏的。今天，他的曲子全部是古典，憂愁，綿長，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靠近他，訴說我對他的感激，然而我并沒有，我的身體不允許，我沒有辦法。

李叔同的送別，他演奏了三遍，原版的，加上變奏，即興，漸漸地，我笑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個什么表情，但我感覺到，在音樂彈奏中，一束憂傷的目光始終注視在我身上，這是股溫柔的力量，盡管我的體溫開始下降，但他驅趕走了我心底的涼，我開懷的笑了。

時間開始流逝，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愈來愈不受自己控制，就像小時候自己的身體無法控制那樣。

夜好黑，我感覺到有雙手在我的身上撫摸，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喚我回去，喚我回到另一個世界，一個我應該去的地方。

沒有掙扎，因為掙扎是沒有用的，而且我已經喪失了掙扎的力氣與心思。

“就這樣結束吧，在寂靜的深夜，不打擾睡夢中的你們，如果，這是我所能盡的最后的溫柔。”

“請你們不要傷心，我會在另一個世界，快樂的活著。在那里，有數不盡的青草與蘿卜，在那里有廣闊的原野，我們結的緣分不會就此消亡，未來，我們還將見面。”

“我沒有死亡，我已經，在你的心頭著窩了。”

“所以，我一直都在，一直，都陪伴著你。”

.,.......

“爺爺，爺爺，這是一個什么故事呀？”小男孩問坐在鋼琴凳上的老者，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

“呵呵，這是一只兔子幸福一生的故事。”老者笑笑，語氣中流露出了懷念與惆悵，

“小孫兒，爺爺教你唱一首歌吧。”老者輕聲道，同時掀起了鋼琴蓋

“好啊，教我什么呢？”

沒有回答，老者放在琴鍵上的手指緩緩移動，古舊的大鋼琴發出低沉的嗓音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