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記得八十年代末年仲夏的一個晚上,娘抱著幾個月大的妹妹坐在床上。那是她陪嫁的花床,朱色的主調,雕有花鳥及人物相間。還鑲嵌了橢圓的大小不一的玻璃,玻璃底部安放有匠人用白紙畫的同樣是花鳥及人物的圖案。娘隔著幾間泥磚瓦房和奶奶在口角,我就坐在床前已經褪漆的花床踏板上,不知所措。
父母結婚后只分到了兩間房,一間用作廚房,一間用作臥房。因為那年夏天特別的熱,那個時候農村里顯然是沒有電風扇的,而妹妹又要娘隨身帶著。娘便想要我到奶奶那邊睡以度過這個夏天,不想遭到了拒絕后,發生了點小口角。
從此,母親對于房子看得尤其重要。
那時候不久,父親便開始沿著屋后的后山腳開始忘里挖,一鋤一鋤,一擔一擔的挑出了兩間屋的地基。然后用田里的泥巴和上干碎的稻草做成磚,接著又用粘土制瓦、燒瓦,屋后的山里伐樹為屋架,門前竹林伐竹為中撐梁。這樣便有了屬于他們自己兩間土磚紅瓦房,還找來木匠給我做了一張床架上有六個半圓環的床,我們那時叫它“六彎”床,也是朱紅色的。
再后來,居住的房屋夠了,卻沒有地方養豬和牛,也為這個事情和奶奶她們爭過豬圈。父親又開始了他的肩挑手挖的工作,幾個月后又建成了兩間豬舍。房屋半空放置了密集的建房剩下的梁木和板,收割完晚稻后的稻草便一捆一捆的堆在上邊。許多過秋日的午后,或是下雨的冬天,那些干草堆上邊都有我躺過而形成的窩,有時候還能找到菜花蛇褪去的皮,也能玩上一陣。
再過幾年后,父母親都外出打工了,我和妹妹有時候住在外婆家,有時候住在奶奶家。那些間房屋也因為久無人打理,逐漸失去了人氣。
到九六年初冬的時候,有了些積蓄的父母親便想著把房屋改建,建成用紅磚和混凝土預制板結構的兩層小樓。請石匠放炮鑿石為基,拉來機制的紅磚,預制板等。整個冬天都處在忙碌的建設中。我還記得打著哈欠在深夜里陪同母親去請做工的師傅,路邊的田里有明眼可見的白霜。待到竣工的時候,同生產隊的人們抬著賀匾在鞭炮的青煙里穿過門前的小竹林而來。父母那站在滿屋青煙里的笑容,是那樣開心,這是他們為之拼搏了幾年后的家。
后來的十多年里,屋后曾又建了豬舍,但過一兩年后又拆掉改建成了廚房。以前屋前不遠有一個小陡坎,現在也用石頭砌上了擋土墻,然后填平硬化,砌上了護欄。我和妹妹在這里上學、成長、結婚。
去年秋天的時候,我娘把曾引起她和奶奶之間口角的那幾間老豬舍拆了,再不拆說不定哪一陣風就把它吹倒了。還給年逾80的奶奶新建了廚房,還給她在水泥地面上鑿了一個火坑,燒了一輩子柴禾,老人家扭,定要自己一個人搞飯吃。門前的那片小竹林也被娘趁建房之際從鄰居家手里買了下來化作了菜地。
我想著,這應該是父母親最好一次建房了吧。不過也不完全肯定,畢竟這里是他們住了一輩子的地方。他們對于房屋的感情就像農人對擁有的土地一樣。
每次回到這里,我的感覺都如二樓走廊外墻上貼的那“八仙過海”和“幸福之家”的瓷畫一樣,充滿自在安寧。這是在城市里鋼筋水泥叢林里那幾間空中的格子所給不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