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喂,蘇明,這么大雨,怎么不帶傘?”
蘇明淹沒在大雨里,怔怔地看著樓洲在公交站牌前邊喊邊舉著把黑傘跑過來,把他納入傘下。
聽著他的喘息才驚覺,真的是他。不知不覺離樓洲轉學已經三個月整,那段日子不是幻夢。
“你回來了。”
“恩,我回來了。你傘呢?”
“忘了。”
“忘了?!你這腦子干啥用的。”
他臉上青紫,呲牙咧嘴“嘶嘶”地笑起來,蘇明捶他兩拳,看他怪模樣哈哈大笑。
“你又打架了?涂藥了沒?回去我給你涂。”蘇明抬頭關心地看他,樓洲這家伙又長高了。
“啊,這個,沒事,那些家伙傷的更重。我離家出走了,讓我留宿。走吧,去你家。”
兩個人并列行走在瓢潑大雨之中,街上空蕩蕩地,他們倆存了幾個月沒講的話就像這雨一樣地往外倒。
樓洲看見大水坑不避反而迎上去狠狠踩一腳,蘇明褲子都濕了半截,蘇明也不示弱,兩個人肆意踩水,你來我往地在雨中玩鬧,那把傘形同虛設地在空中搖擺。
到家的時候兩個人從頭濕到腳,衣服濕答答地粘在身上,鞋子提在手里像裝了一瓢水。
“你先去洗澡,我衣服借你。”蘇明把兩個人鞋子晾在窗沿上。
“哦,一起洗唄,節約用水。你媽沒回來?”樓洲把衣服都扒下來扔在門口,光著胳膊把他拖進浴室。
“她忙著呢,回不回來還不一定。沒她還自在些。”蘇明一個個解扣子,樓洲看的不耐上去三兩下幫他脫下來。
“沒錯,沒她們還自在。”
兩個大男人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里面面相覷,樓洲身材健碩,到處都是疤,有很久以前的,顏色暗淡些,也有最近的,疤還沒結好。
蘇明接桶熱水“啪”從他頭上淋下去,樓洲大喊大叫爽的要死,然后也接桶熱水淋蘇明。
蘇明白皙的皮膚被燙的泛紅,樓洲在后面給他搓背。
“你在新學校過的好不?”
“挺好,我這人在哪兒不好混,倒是你,那些家伙沒欺負你吧。欺負你就打電話給我。”樓洲力氣大,搓得他背疼。
“沒,他們怎么敢,你走前那一頓打得他們都不敢招惹我了,一招惹就怕你趕回來。”蘇明受不了樓洲的手勁,轉去幫他搓背,他背上的疤就像漁網攔下的小魚蝦,就怕一搓就出血。
“你大點力,跟個娘們似的,大力才爽歪歪。哎,繼續。我看你沒打電話來也就放心了,說明你過得好,但是你一個月一個星期來個電話聊聊天也行啊,搞得我很寂寞誒。”
“你寂寞,我去,你忙著干架干女人還差不多,新學校混得挺開吧。”蘇明調侃道。
“你怎么知道,消息挺靈通啊。”兩個人洗白白穿著三角褲就出來,樓洲從冰箱里拿牛奶喝,蘇明把兩個人衣服扔洗衣機里洗。
蘇明把他皺巴巴的衣服翻過來,他當然知道他混的好,那是他看見了唄。他那天清晨翹課背離自己的所有,坐上火車。晚邊才趕到他學校找他。他和新哥們勾肩搭背帶著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在車庫閑侃打算去哪騎摩托車遛彎。
他要是不來這一趟,蘇明還以為樓洲忘記自己了呢,還以為只有自己記人。
樓洲和蘇明是隔壁班的,本來也不認識,只是樓洲在學校有些名氣,是個不良少年,把記過處罰當做家常便飯。蘇明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他碰上了也沒放過,救了他。之后直到他轉學之前也一直罩著蘇明,是蘇明唯一的好友。
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肥皂劇,一起吃一鍋放了好幾根香腸的泡面,懶得動彈。
“真好啊,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下去。”樓洲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把頭歪在蘇明肚子的軟肉上。
“你什么時候回去?”
“明早的火車。別送我,你好學生,上課去吧,逃課可不是你該做的。”
“我去送你。”
“不用。”
“用。”
……
02
“蘇明。”樓洲躺了一會睡不著,小心翼翼地喚他一聲。
“干嘛,還不睡。你往那邊點。”
“臥槽,你不也還沒睡,我睡不著,別擠我,誰讓你床這么小。蘇明,你別睡,我睡不著。”
蘇明抬手把窗戶打開,雨停了,清新的夜風緩緩流入室內。
“蘇明,你不覺得這么好的時間拿來睡覺也太浪費了吧,很奢侈誒。我從大老遠坐火車趕過來,就他媽在這睡覺?”
蘇明靠在自己的手上,他也不想睡,睡不著,被樓洲擠得動彈不得。
“你們新學校有漂亮姑娘不?”
“有,多得是,只不過都沒你白。那邊人不知道為什么看上去都黃黃的,矮矮的。”樓洲翻身面對著蘇明聊起新學校的生活,那里的人和那里的故事。那里是蘇明不曾參加構成的記憶,多得是蘇明不知道的事。
兩個人越聊越興起,談得多是女人和黃段子,真真假假分不清。
夜深,倆人聊累了,安靜下來準備睡覺。
蘇明貼著墻有些困意,樓洲背對著他安安靜靜地溶解在黑夜里。
良久,樓洲輕輕說:“我和我媽吵架了,挨了一頓打逃出來,捏著錢想不到地方可以去,新地方那些狐朋狗友靠不上,你又這么遠,但我還是買張車票想來找你。我受夠那個女人了,但我從不打女人,我有能怎么辦呢,哈哈。”
他聲音低沉,不復往日一副嘻嘻哈哈之態。他們從沒聊過這種話題,但是蘇明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有些事不是什么人都能說的,離家出走后能選的地方很多,想去的也只有寥寥。
樓洲這家伙看上去人高馬大,一人能對六男人,卻不打女人。他那么大個人縮成一團忍受著她媽的毒打,離家了故意招惹一些混混用新的傷口來掩飾傷口。他那么強壯,腦袋卻轉不了彎。
“你別哭啊,臟了我的枕頭,我就這么一個枕頭。”蘇明等了很久才說。
一個枕頭飛撲而悶在他臉上。“你他媽才哭。從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打,我哭過一次是你孫子,就是受不了那老太婆打完以后還哭得稀里嘩啦裝娘。”
蘇明把枕頭砸回去,兩個人從床上跳起來你打我我打你的來一場枕頭大戰,氣喘吁吁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鬧鐘響了,蘇明叫醒樓洲,倆人打的趕到火車站。
樓洲下車然后把蘇明關在出租車上,倆眼睛腫得像顆核桃,他說:“到這吧,你回去上課,下次你來找我啊,有事打電話給我。”他擺出個電話的手勢笑看著蘇明。
畫面就這樣定格在這里就好了,因為接下來蘇明眼睜睜看著樓洲被一輛大客車撞飛,瞬間斃命。
蘇明覺得這一定是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他怎么會就這么死掉,就這樣死在他眼前。但是他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
這是他第一次見證他的死亡,之后還會有千次百次,但是不管見過多少次他的離去,也不會習慣這樣的殘忍,無數次的消失后只剩下濃縮成軟趴趴的悲傷堵在咽喉里,不上不下,令人窒息。
蘇明轉過身從另一邊窗戶抬頭看天,明天會下雨,但是這次他不用帶傘,明天樓洲還是會來接他。
03
“客人,你的時間到了,再次允許登陸時間為12個小時后。”管理員的甜美女聲從耳機里傳出,同時樓洲被強制彈出虛擬世界。
樓洲無力地癱軟在座位上,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的呼吸,每一次在那個世界的死亡都會劇烈刺激現實世界的大腦,他已經習慣了千百次的滅亡,每一次被強制退出提醒他這邊才是現實世界。
而這個世界沒有蘇明,所以他再也沒有離家出走過,他只是想從這個世界逃離去見他。
樓洲的專屬座位上堆滿了煙頭和啤酒瓶,角落里瓶瓶罐罐的營養劑,每次補充完后就縮在座位上睡覺等下一次的啟動時間。
桌底下墊著一張報紙,被煙頭燙出了很多孔,難以分辨,勉強看出幾個字:本市某某高中男生....校園暴力...自殺...
樓洲迷迷糊糊睡著前,想著鬧鐘調了吧,明天得去接蘇明,那家伙又不帶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