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0

【06】

今年,Holland家的石榴樹結了13個果實,當Maria再看的時候只剩下5個。

“Lucas!石榴去哪了!?”

正蒙頭大睡的Lucas聽見老媽的叫嚷,渾身一抖,猛地坐起身,想起昨天晚上摘了幾個送給了Clark太太,為了換一頓野餐的食物,正在思考怎么應付老媽,房門已經被推開。

“我的石榴哪去了!?”

“啊?給——給Clark 太太了……”Lucas沒時間編瞎話,只能實話實說。

Maria楞了一下,問:“是因為那天給你做了晚餐?”

“唔……是……”Lucas囫圇的回答。

Maria不知道該說什么,嘆了口氣,又不能怪兒子擅自做主,又不能去管Clark太太把石榴要回來,看來今年也只能吃一次石榴派了,心里有些委屈:“那好吧,下次……下次少給兩個吧……你接著睡吧。”

Lucas看老媽出去,松了口氣,躺回枕頭上,翻了個身抓起手機,給Ender發了個信息:睡醒了嗎?

是的。Ender很快回復。

Lucas一咕嚕翻身起床,洗漱換衣服,然后背著包下了樓,看見老媽正穿著居家服捧著咖啡杯看報紙,就說:“我一會兒去練舞,下午去圖書館看書寫作業。”

“怎么不能在家里寫?”Maria頭也沒抬的隨口一問。

“跟朋友一起嘛。”

“那也可以把‘朋友’帶回家里嘛!”Maria抬起左手在頭旁邊比了個引號的手勢。

Lucas楞了一下,轉過頭皺著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媽!別一天總想些有的沒的!”

“好吧好吧。”Maria再次拿起報紙不再理他:“兒子長大嘍。”

Lucas拿起背包跟母親道別后出了門,一路歡快的小跑來到Clark太太家,敲了敲門,Clark太太應聲而出,Lucas低聲問:“都準備好了?”

“當然,給你。”Clark太太遞給他一個帆布手拎袋。

Lucas抱了抱她,然后直奔醫院,另他意外的是Ender已經穿戴整齊,坐在輪椅上,在醫院門口等著他。

“你怎么出來的?”

“護工早上幫我洗了澡之后就順便把我推出來了,你手上拎的什么?”

“是Clark太太幫我們做的午飯。”Lucas像獻寶一樣遞給他。

Ender很久沒吃過家庭手藝做的餐食了,進食對他來說不過是生理需要,忽然有點想念六歲時剛剛摘掉監視器后回到家吃的那頓晚飯,那之后就再也沒吃過母親親手做的任何東西。伸手摸了摸盛裝食物的盒子,然后抬頭問他:“我們去哪?”

“你上次說愿意跟我去舞蹈教室,今天正好有訓練,去嗎?”Lucas對此還是有些顧忌。

但是Ender卻爽快的回答:“當然。”

這座城市的公交車都有輪椅位,Ender出行并沒有太大的不便,而且司機們都很和藹,會幫忙抬輪椅上下車,倒了兩次車,Ender懷里緊抱著他們的午餐,好奇的看著周圍的建筑物,這是他離普通人類最近的一次,周圍都是陌生人——這里的人比在那塊大黑石頭艾洛斯還多,但卻不會有壓迫感,沒人認識他,也沒人會看他,頂多也只是瞥一眼,因此,對于陌生環境的不適感漸漸地消失了。

舞蹈教室在一間很舊的大樓的三樓,好在有電梯,Ender沒有太大障礙的進入了舞蹈教室,雖然是早上10點才開始訓練,大部分人卻在九點半已經開始熱身了,姑娘們看見她們平日里可愛的小卷毛帶了個坐著輪椅的小帥哥朋友,都有些驚訝,三兩個竊竊私語,時不時還笑幾聲。

在星環戰斗學校的時候,Ender也遇到過這種事,只是那時候那些人的低聲竊語討論的內容都是怎么殺了他,現在,他不確定,但應該都是好奇吧,他猜想。

“你要喝點水嗎?”Lucas問他。

“不用了。”Ender搖搖頭,他要嚴格控制水分的攝入,畢竟這里不比醫院,排泄對于下肢癱瘓的他來說是個問題。

“那好吧,你在這好好待著,我前陣子跟老師打過招呼了,他知道你會來。”Lucas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去換衣服了。

那個在手機視頻里很耀眼的17歲姑娘May走了過來跟他打招呼:“嗨,你就是Lu那個生了病的朋友?”

“是我。”

“抱歉,當時Lu沒跟我們說你的情況,所以……”May指的是他們曾經祝他早日康復。

“你們的祝福我都收到了,謝謝。”Ender的頭發比在指揮學校的時候長,有些留海,Valentine說這種打扮會對地球上的普通女孩有些吸引力,于是他就微微的帶了笑意回答她。

“好了小猴子們,今天你們——哎呀,這是誰啊?”一個穿著大花緊身褲白色背心的男人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教室角落里坐著輪椅的Ender,靠了過去:“讓我想想,你是Lu的那個朋友?”

“正是。”Ender點了點頭。

“我是Kelly,等你的腿好了,可以來找我,我教你跳舞,或者演戲。”Kelly蹲下身:“憑你的臉蛋,我保準你紅。”

“所以這是你招生時候的廣告語嗎?保準你紅?”Lucas換好了衣服剛一出來就聽見這句話。

Kelly是這間舞蹈教室的老板兼老師,曾經是皇家舞蹈學院的高材生,一個被全校看好的明日之星,后來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事被開除了,就躲到這里開了個舞蹈教室,幾年的時間確實有那么幾個他的學生進了舞蹈學院。

對于私人舞蹈教室來說,Kelly算得上是非常嚴格的,有的私人教室因為是收錢的,所以對待學生不太認真,想著只要跳的好看就行了,但Kelly不這么想,他會把他們當成自己一樣的去訓練。

按照慣例,先進行半小時的熱身活動。Lucas今天穿了一身黑,還穿了一件比較寬松的大T恤,他站在靠近窗邊的位置,距離Ender比較遠,上午有12個人參加訓練,雖然他們的水準都差不多,Ender還是能從中間看得出May真的是女孩子中出類拔萃的那個,她的動作神態和肌肉線條都是最優秀的,抬腿和跳躍的高度其他人都達不到。

熱身后的休息五分鐘,Lucas來到Ender身邊坐下,喝了口水,問:“我跳的怎么樣?”

“還行吧。”

聽見這個評語Lucas撇了撇嘴:“就這?”

“為什么旋轉的時候要先轉頭?”Ender忽然問他。

“嗯?因為……因為我們要把視線對準一個點,一直盯著那個點就不會暈,這個是需要練習的,練不好也會暈。”

“你練了多久?”

“一個多星期吧。”

“現在轉多少圈都不會暈了?”

“嗯——理論上是的。”Lucas說完走到教室中央,面對著Ender,開始做起了單腳旋轉的動作,這是芭蕾舞的轉法,上次心有余悸的比賽之后,Lucas覺得有必要多學一些技巧傍身,于是練習了這個動作。Ender看著他,發現每次身體轉了四分之一的時候,頭已經轉了一圈,而靠甩腿和擺臂產生了動力使整個身體可以不停的旋轉,Ender發現他把自己當做了那個固定的點,忽然想使壞,扳動了輪椅的剎車,找準時機忽然往斜后方退了一下,歪了個頭,Lucas剛轉過來發覺標準點挪地方了,慌了一下,整個人歪向一邊,動作進行不下去了。

“你太壞了。”Lucas笑著指責他。

Ender沒說話,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得意地笑著。

Kelly被這青春洋溢的狗糧撐得直翻白眼,走出來照著Lucas的屁股拍了一下:“好了別炫耀了,來吧,休息夠了,我們把上次排的舞蹈練習一下。”

12個孩子都在這場排舞里有角色,很顯然的,May和Lucas是主角,兩人的動作很美,其中有一兩個托舉的動作,Lucas雖然看上去很瘦,卻可以將May舉過肩膀,Ender想起之前Lucas毫不費力的把自己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忽然記起Valentine說自己應該多吃飯,有些太瘦了,就想問問Lucas自己和May比起來是輕是重。

這些細瘦的舞蹈演員們精力充沛的讓Ender有些暗暗驚訝,在Kelly的要求下,他們已經不停地跳了一個多小時,仍舊沒有休息,Ender甚至看到他們在旋轉的時候甩出去的大滴汗水。

雖然到了指揮學院之后,就再也沒有像在星環對抗賽一般的消耗大量體力了,可Ender仍舊記得汗水順著身體滾動時的感覺,他看著Lucas和其他人,因為事先排練過,所以每個個體都有他們該去的地方,而每一次的運動軌跡都盡量保持著個體與整體的統一美感,Ender很喜歡這種井然有序的場面,不用擔心什么地方會有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

Ender忽然意識到自己有那么一瞬想要走路。

一定是有什么東西真的發生了出乎預料的變化。

【07】

一整個上午的舞蹈訓練結束了,Lucas在去洗澡換衣服之前跑到Ender面前,猶豫了好一陣,也不知道是因為跳舞還是不好意思而臉紅的問:“那個……你要去一下衛生間嗎?我們這有一間有輔助把手,以前Kelly摔斷過腿……”

“哦,告訴我在哪,我自己可以。”

“那個……我陪你去吧……”

“沒關系。”Ender挪了一下輪椅,打算自己去,此時Kelly殺了出來:“哎,我陪你去吧~ 那個把手是為我安裝的,我最了解怎么用了~”

“我陪他去吧……”Lucas怕Ender感覺唐突,就想攔著他。

“你去洗澡吧,滿身汗真難聞。”Kelly嫌棄的推了他一把,然后絲毫沒有障礙的推著輪椅走了,根本不給Ender反對的機會。

“沒關系,你去換衣服吧。”Ender臨了還安慰他。

于是Lucas以平生最快的時間洗了澡,頭發都還濕濕的來不及吹干就沖了出來,看見Ender已經回來了,并且表情沒有什么不妥,暗暗松了口氣,走過去說:“往前走一個街區有個小公園,我們去那吃午飯吧?”

“都聽你的。”Ender點點頭。

Lucas推著他,順著人行道,慢悠悠的往小公園走,時不時的俯身指著周圍的建筑物,告訴Ender哪里的熱狗和三明治最好吃,哪家的蘋果最甜最新鮮,Ender安安靜靜的聽著他的介紹,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特別新鮮的事。

小公園不大,有一片草地,中間是一個石頭臺子,今天公園里人不多,臺子上也沒人,Lucas把輪椅推到臺子邊上,固定好,然后把Clark太太做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從手拎帶里拿出來,一個一個的擺好,一共四個盒子和一個小玻璃罐子。

“啊,我忘記問你有沒有對食物過敏的?”Lucas忽然抬頭看他。

Ender想了想,搖頭:“沒有。”

“Clark太太真是太慷慨了!”Lucas盤腿坐在石臺上,攏了一下還有些濕濕的頭發,搓搓手,拿了個肉丸放進嘴里,肉香溢滿口腔。

“Clark太太是上次給你做晚飯的那位嗎?”Ender從手拎袋底發現了兩套用餐巾包裹好的刀叉,他抽出兩把叉子,遞給Lucas說:“她為什么給你做這頓飯?”

“我偷了我媽的石榴跟她換的。”Lucas一邊嚼著炸魚卷一邊說,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有意思,你居然不是用錢買的這頓飯。”

“當然不會。”

“在遠古時代人們才會使用這種以物易物的方式換取所需的物品。”

Lucas又吃了一顆肉丸,點點頭:“好鄰居之間都是這樣的,今天你做了餡餅分給鄰居,明天你就回得到一份南瓜派。”

“其他的人也會像你們一樣嘛?”

“嗯——大多數吧,”Lucas看他一直不吃,就戳了個魚卷送到他面前:“嘗嘗這個,非——常好吃!”

Ender猶豫了一下,但是看著他鼓著腮幫子一臉真誠的看著自己,身體稍稍前傾,咬了一口,剛想要拿過那個叉子,Lucas卻把剩下半個一口吃掉。

因為有兩個弟弟,搶著吃東西對Lucas來說很平常,這對他來說也不是很困擾,叼著叉子擰開了那個玻璃罐,里面是秘制辣椒醬,Lucas拿了個培根卷蘸著吃,Ender也學著他的樣子蘸著吃,這樣的食物對于Ender來說是一個全新的經歷。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可以選擇不回答。”Lucas拿起盒子里一個迷你石榴蛋糕,看著Ender,看他點了點頭,接著說:“你的腿怎么了?”

“我選擇不回答。”Ender看他整個臉都垮了,就笑著說:“我不是醫生,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那我換個問題。”Lucas繼續嘗試。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Ender用餐巾把自己用過的刀叉重新包起來,放在石臺上,看著他說:“我要說的事很長,請保持耐心。”

Lucas點點頭,撕掉小蛋糕的包裝紙打算往嘴里送。

“地球在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向外太空擴張了,這是只有每個國家的高層才知道的事,但是宇宙中人類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擴張過程中難免會遇到其他種族,幾十年前,他們發現了一種類似于地球上的黃蜂一般的生物,它們正在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宇宙中瘋狂的侵略殖民著。地球上的那些高層們懼怕這些外星人有一天會來到地球,于是開展了‘星戰計劃’。”

“我的出生不是我父母愿意的,他們是應召通過基因篩選技術生下了我,2歲的時候把我送進了一所跟我一樣降生的孩子們才可以去的學校,學校由軍隊監管,他們通過培養這一群孩子選拔未來可能成長為將領的人,入學第一天便在每個人的后頸安裝了連接神經系統的監視器,官方說法是這個東西可以保護每一個孩子,但事實上他們在監視著每個孩子。”

送到口邊的小蛋糕停在了半空,Lucas一臉懵的看著Ender。

“我說話比較晚,大概三歲多才開始有說話的欲望,母親這個單詞也是在那里學的,因為我發覺學習的時候不用講話,6歲的時候我的監控器被取掉了,取掉之后便被一直視我為眼中釘的一群孩子圍攻,我知道只要我攻擊那個領頭的,擊敗他,徹底的,這樣以后他們就不會再找我麻煩,那是我第一次參與到一場戰爭中,我贏了,那個孩子和其他孩子都沒再找我麻煩。”

Ender停了一會,左手手心在右手袖子上蹭了蹭,接著說:“那之后我被送回家,我的父母以為他們進行基因篩選的結果是失敗了,卻沒想到我提前被星環戰斗學校錄取,那里是培養將領的進階學校,一般要呆到12歲,我全部的知識都來自那里,無論是戰略戰術還是普通學科,他們把那里的孩子分成12個戰隊,隊長帶領戰隊中的所有人與其他戰隊進行對抗賽,每天除了上課,更多的時間都要與其他戰隊比賽,我們不能回家,不能與家人聯絡,我在那里呆到了十歲,進行了無數場對抗賽,他們改變著各種比賽規則,想方設法的刁難著我的戰隊,可是我沒輸過一場,后來一個西班牙裔的隊長做了六歲時候那個被我打敗的孩子一樣的事,這對我來說很簡單,畢竟我經歷過這一切,可是我卻低估了自己,那個領頭的被我重傷昏迷,送回了西班牙。”

“在那之后,我進入了指揮學院,這個是個18歲才有資格進入的學校,可我10歲就進去了,他們說我是個軍事天才,他們說我是地球唯一的希望,那些瘋狂侵略的外星人只有我才能打敗。在指揮學院,我每天的任務便是跟他們上一任的總指揮玩對抗游戲,那個人扮演外星人控制著人數一直是我們的幾倍的敵人,而我的任務則是不管他怎么樣,我都要擊敗他。他們為了讓我能夠全心投入,把戰斗學校里那些同伴也召集到指揮學院,再次與我結成戰隊。我的隊員最大的也只有13歲,跟我一樣,被他們逼迫到了極點,有的孩子受不了崩潰了,無法恢復的便被送回家,能挺住的恢復了之后再次回到我的戰隊,與上一任總指揮繼續玩那個對抗游戲。”

“偶爾會贏,但大多數時候我總是輸,那個上一任總指揮好像很清楚我采用的戰術,很清楚我的全盤的作戰計劃,曾幾何時我甚至懷疑戰隊里出了叛徒。后來有一天,我忽然對這種境況厭煩了,于是想著干脆斬草除根,于是在那次對抗游戲中,我摧毀了外星人的母星,游戲里那顆外星人的母星上有它們所有的首腦,它們被滅族了,整個戰隊都在歡呼。”

Ender長長的出了口氣,輕聲說:“后來他們告訴我,這不是游戲,每一次我以為的對抗游戲,都是真正的在指揮著人類與外星人作戰,而最后一次,我真的把外星人的母星摧毀了,我的對手不是上一任總指揮,是真正的外星人,我那時候才11歲,可我已經摧毀了一個種族。得知這個真相后我幾乎崩潰了,他們沒有辦法治好我,只能把我送回家,返程的時候出了事故,我撞傷了脊椎,雙腿無法繼續行走,我被秘密安排在一座山中的療養院,我得了厭食癥,家人來探望我,卻不知道該對我說什么,他們沒辦法,想要把我關進精神病院,畢竟我不再出現在人們面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后來他們發現他們還需要我,于是派了無數的心理醫生給我會診,其中一個說我應該與正常人接觸,也許情況會有好轉,他們精心挑選了我現在的這間醫院,像對待普通15歲青少年一樣對待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重新站起來,做他們想讓我做的事。”

Ender看著逆光中的Lucas,看著陽光給他鍍了一層金色的光,幾乎要伸手去揉一揉他那卷曲蓬松的頭發,卻最終只是把手放在了腿上,想象著他細軟的發絲穿過指間時癢癢的觸感。

那顆迷你蛋糕最終也沒有送進口中,Lucas都聽呆了,張著嘴,好半天才說:“你……你這是現編的?”

Ender點點頭,好看的笑著。

“這應該寫成小說出版啊!絕對賺錢!說不定還能得獎!”Lucas興奮的說。

“會有那么一天的。”

“那你到時候可得給我簽名!”

“當然。”

Lucas終于還是吃了那顆蛋糕,想了想說:“你這個故事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故事,你聽過萵苣姑娘嗎?”

Ender搖搖頭。

“這是一個動畫片,就是有個公主有一頭漂亮的金發,金發發光可以治愈人們所有的傷痛和疾病,后來一個老巫婆把還是嬰兒的公主偷走了,關在塔里,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巫婆的女兒,讓她心甘情愿用那頭神奇的金發為自己永葆青春,公主的頭發越來越長,越來越長,老巫婆封死了高塔所有的出入口,每天只用公主的頭發作為繩索出入高塔。”Lucas說完看著Ender說:“你故事里的‘我’跟那個公主一樣,被關起來做一些你們不知道愿不愿意卻唯一能做的事。”

“后來呢?”

“后來公主遇見了爬進高塔的盜賊,跟著盜賊一起離開高塔,進入了本該屬于她的那個世界,只是后來公主失去了那頭神奇的金發,卻換取了自由。”

正聊著,忽然天空匯聚了厚厚的云層,Lucas害怕下雨,提議今天的野餐到此結束,兩人像來時一樣,倒了兩趟公交車返回了醫院,這次是Lucas把Ender送到病房。

“今天很感謝你帶我出去,也替我感謝Clark太太提供的一頓豐盛的食物。”Ender回到病房后對站在門口的Lucas說。

“那醫生剛才瞪了我,下次我們找點可以在病房里做的事吧,哈哈。”

“你說的那個動畫片,有著神奇長發的公主的,下次你來我們看這個吧?”Ender對這個電影很好奇。

“當然!等我回去找同學借一下。”

憑空響起滾雷聲,Lucas連忙跟他道別,跑了出去,然而剛下到一樓,大雨便落了下來,心想好在提前回來了,沒澆著Ender,一想到Ender,嘴角就不由自主的上翹,尋思著總有一天這個神秘的臭小子會跟自己說實話的,不會再像今天一樣編個那么精彩的瞎話了。

想及此,Lucas也不想再躲雨,掏出手機找到了singing in the rain,戴著耳機踩著節奏沖進了出去,一路上就像被Gene Kelly附身,踢著積水淋著雨,奔向了公交車站。

Ender本想把Lucas叫回來躲雨,卻意外的看見他在雨中連蹦帶跳還轉圈圈的樣子,不禁莞爾,卻忽然心中騰起一絲悔意。

【08】

淋雨回家的Lucas被老媽念叨了一晚上,但是Lucas根本不覺得煩,畢竟心里已經被莫名其妙的開心充滿了。

半夜的時候,Lucas做了個夢,夢見他回到10歲的時候跟家人一起去泰國度假,前一秒還在跟Thomas玩球,下一秒就變得天旋地轉,腥咸的海水充滿口腔和鼻腔,他用盡全力掙扎吶喊,卻都被洶涌的水流沖散。

“媽!”Lucas大叫一聲驚醒了,他的聲音終于沖破了喉嚨,睜開眼坐起身,發現汗水打濕了睡衣,驚魂未定的蹭了蹭額頭的冷汗,想要下床換件衣服,卻膝蓋一軟倒在地上。

“Lucas!你怎么了!”Maria被兒子驚醒,推開房門卻看見他趴在地上。

托自己是醫院護士的福,即使是半夜2點來也會有相熟的醫生幫忙,醫生告訴她Lucas只是發燒,并不是太嚴重,很有可能與之前淋了雨有關系。

“在來的路上他跟我說他喘不過氣。”Maria還是很擔心。

“我聽了一下,他的肺部和氣管都沒有雜音,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如果你擔心,明天我給他安排詳細的檢查。”

“好的醫生,謝謝。”Maria走到病床前,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還是有些熱,但是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稍稍松了口氣,看看墻上的鐘,已經四點多了,一會兒還要上早班,干脆就趴在病床上睡了起來。早上七點多,Maria睜開眼,活動了一下因為不良睡姿而導致有些僵硬的身體,摸了摸Lucas的額頭,已經不再燒了。

“媽……”

“你這野猴子,昨天真是嚇死我了。”Maria心疼的責備他。

“對不起。”

“下次別再這樣了。”

“嗯……”Lucas并沒有告訴她自己又夢到海嘯的事。

“一會兒早班醫生來了會為你安排身體檢查,你昨天說你喘不上氣,我怕有別的問題。”

“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用道歉了,你好好的在這呆會兒,我先去上班了。”Maria親了親兒子,轉身出了病房。

Lucas目送母親離開,然后盯著天花板發呆。

六年前去泰國度假遭遇大海嘯,他們一家五口人死里逃生,母親受傷嚴重幾乎喪命,Simon回家后每天都會被噩夢驚醒,Lucas也患上了PTSD,經過1年多漫長的心理治療才康復,也是那個時候,Lucas愛上了跳舞,一路跳到現在,開始接受專業舞蹈訓練之后,他便不再做與海嘯有關的夢了。

可是最近過的也很平穩,為什么忽然又夢到了,也許是昨天發高燒的緣故吧。

Lucas乖乖的在病房等到八點多,一個實習醫生帶著他去各個科室檢查身體,折騰了一上午,并且遵醫囑要留在醫院觀察24小時。

在病房里實在無聊,手機也落在家里,忽然想起醫院一樓有個小店,就想去碰碰運氣。

結果Lucas在那個小店的DVD架子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那部“Tangled”動畫片。

“你找什么呢?總共就這么十幾盒,你都翻了三遍了。”店主以為他是個小偷,警惕的看著他。

“Danny,是我啦!”Lucas轉過身看著他。

“Lucas?你怎么還穿上病號服了?”

“昨天晚上發燒了,得留院觀察。”

“你居然還能發燒。”店主笑了笑,又問:“你在找什么啊?”

“我想看個動畫片,叫Tangled。”

“啊~ Repunzel和Eugnen~”店主還唱了兩句劇中的插曲。

“對對,就是這個!”

“賣的是沒有的,但是我女兒有,你哄哄她,說不定她會借給你。”

店主Danny的女兒今年四歲,最愛吃檸檬味兒的棒棒糖,于是Lucas在Danny這里賒了兩根棒棒糖送給她,也順利借到了那部動畫片。

Lucas一路哼著小曲來到五樓,Ender正在看書,一見Lucas就笑,再看卻發現他穿著病號服,旋即皺著眉問:“你是不是發燒了?昨天淋雨弄得?”

“哦,發燒而已,小事兒。”Lucas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說:“我借到這動畫片了!”

“我覺得如果你生病了最好還是臥床休息吧,這個什么時候看都行。”Ender還是很擔心他。

Lucas靈活的一下爬上Ender的病床跟他并排靠在點子上,說:“那,這也算是臥床休息了吧。”

Ender被他逗得只好妥協:“算是吧。”

“這就對了,等一下我去放碟片。”

兩人就這么肩并肩坐在床上看了起來。

Ender還是第一次為了看一段故事而觀看一段視頻,從小到大他看的所有視頻只跟一件事有關,那就是對抗外星人。

故事其實很簡單,開頭的時候跟Lucas在公園里跟自己講的情節一樣的,后來盜賊把公主從高塔上帶了出來,還在城里玩了一整天,晚上的時候,盜賊租了一艘船,帶著公主找了個最好的角度去看全城為皇家祈福而放飛的天燈。

Ender從公主和盜賊唱出的歌詞里推測,兩個人可能是喜歡上了彼此。公主這一生只見過盜賊這么一個男人,風趣幽默還會玩,這對她來說太新鮮太刺激了,喜歡上他也許是頭腦發熱,倒也不是沒道理;可平素見慣了熱鬧市井場面的盜賊為什么喜歡公主呢。

“其實這個世界上的事并不都有一個合理答案。”Lucas低聲回答他的疑問,好像生怕自己的音量蓋過電影。

“所以盜賊喜歡公主沒有任何道理?”

“長得漂亮,頭發有魔力,性格可愛,”Lucas忽然想起自己的前女友Joanna,答應與她交往是因為什么來的?好像是覺得16歲應該有個女朋友才對勁這么個傻透了的原因吧。

Ender不再說話,一直到影片即將結束的時候,盜賊為了讓巫婆不再控制公主,臨死前割斷了公主一頭充滿神奇魔力的金發,這一幕讓他有些震驚,那頭金發是可以救他的命的。

“公主的頭發可以救盜賊的命,卻也能害死公主,可以說他用自己的命換了公主的命。”

“為什么?”

“我媽說這是因為愛給了一個人犧牲自己的勇氣。”

Ender側著頭看著他,問:“所以等你愛上某個人的時候,也會獲得為了她而犧牲自己的勇氣?”

Lucas為了讓他看著自己的角度不那么難受,坐起身與他面對面,解釋道:“你對愛和犧牲的定義太狹窄了,并不是情侶之間才叫愛,也不是死亡才是犧牲。”

“你是說父母與子女?”

“當然,你爸媽肯定是愛你的,你的兄弟姐妹也會愛你。”

Ender想了想,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什么意思?你爸媽和兄弟姐妹都不愛你?”

“我從小在別的地方長大,所以跟他們的關系不是特別親近。”

Lucas沒想太多,還以為他是在親戚家里長大的,就接著問:“那你是否為你心愛的姑娘放棄過什么?一頓漢堡,一場球賽,還是一件宅男T恤,這些也都是為愛犧牲。”

Ender搖搖頭:“我沒喜歡過姑娘。”

“啥……?”Lucas有些意外:“從來沒有?”

“沒有。”

Lucas笑著搖搖頭,忽然想知道他這答案后面隱藏的信息,微微低頭思考著,看見他放在身體一側細長的手指自然蜷縮著,卻不停地朝自己微微顫動著,于是把自己的手裝作很自然的往前挪了挪,兩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那你有過喜歡的女孩嗎?”Ender低聲問他。

“沒……”Joanna不算,Lucas心想。

Ender動了動食指,勾住了Lucas的食指,Lucas順勢回到與Ender肩并肩的姿勢,忽然側過頭,在Ender的嘴角落了一吻。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Ender問他。

“大概知道……”Lucas軟糯的聲音輕撫著Ender的耳朵,Ender閉上眼,迎上了他的雙唇,這應該是自己第一次不計后果,完全遵循自己的意愿去做的一件事。

【09】

第一次是十分寶貴并且一生只有一次的奇妙經驗,你要珍惜。

這是老爸在阻止Lucas七歲那年想要偷喝酒的時候說的話,但是現在,Lucas開始對這句話有了一些全新的認識,他覺得“第一次”不應該只停留在客觀發生的層面上。

比如初吻這件事,客觀上來講,Lucas的初吻是跟前女友Joanna在一起是發生的,盡管兩人只交往了50來天,盡管Joanna跟他交往有其他目的,但那還是發生了,只是除了“濕濕的”之外Lucas說不出任何其他感受,可是跟Ender那個吻,讓Lucas一夜未眠。

“我覺得你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的新女朋友。”Ned在視訊電話里一邊啃著薯片一邊說。

“為什么?”Lucas并沒有告訴Ned是誰,只是說自己有了新戀情。

“我姐說雖然女孩兒們常會問前女友怎么樣,但大多數時候并不想聽實話。”Ned停了停接著說:“如果你的新女朋友一直問你前女友的事,你就盡管說她的缺點就行了。”

“那如果主動說呢?”

“你是不是被愛沖昏了頭了,不停地問都不要回答實情,你卻要主動交代?”Ned恨鐵不成鋼的捏碎了手里的薯片。

Ender又不是女孩,所以Lucas覺得這套理論并不適用。

“哎對了,你新女朋友是誰啊?”Ned雖然對這件事不太感興趣,可還是禮貌性的問了問。

“輪到我檢查了,先不說了啊。”

“你明天來不來上學啊!?化學課要做實驗的!搭檔!”

“上!”Lucas扔了一個字給他就掛斷了電話。

Maria這時候剛巧走進來,笑盈盈的對兒子說:“你可以出院了,檢查結果一切正常。”

“那我回家了。”Lucas從床上跳下來就要去換衣服。

“那行吧,我給你請了三天假,你在家休息,先不用上課了。”Maria猶豫了一下,問:“你是不是前天晚上做噩夢了?”

“嗯……”Lucas飛速的穿好衣服褲子。

“關于——什么的噩夢啊?我看你嚇得不輕。”Maria小心翼翼的問。

“我夢見跳舞的時候從舞臺上摔下去了。”Lucas穿好鞋子,編了個瞎話。

“哦……我可憐的小猴子……”Maria上前把兒子摟進懷里:“你一定是壓力太大了。”

“媽我沒事啦。”Lucas拍了拍母親的背,溫柔的安慰她:“今天的我已經不是那么輕易會被打敗的了,對吧?”

“是,你長大了。”Maria親了親他說:“回家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給我打電話,我今天換了班,能早點回家。”

Lucas點點頭,把剛才借的手機還給老媽,跟她一起出了病房,在護士站道別后,繞了個彎,走進樓梯間去找Ender,站在他病房門口,透過玻璃門看見他正睡著,就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看著Ender。

也不知道是不是Ender感覺到了什么,忽然就睜開了眼,看見Lucas在面前,微笑著問:“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醒我?”

“剛來的,我要出院了。”

Ender調整好病床的角度,坐直身體說:“嗯,回去好好休息,別再淋雨了,生病很難受的。”

“我媽說給我請了假,這兩天不用上學,可是如果我不上學就沒有借口來找你了,所以我還得去上學。”Lucas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告訴Ender。

“我想你不用天天來找我,我們可以打電話。”Ender試圖安撫他,因為他看上去有些緊張。

Lucas站起身靠在Ender病床邊上,低著頭看著他,問:“昨天那個,是你第一次跟人接吻嗎?”

Ender點點頭,雖然自己經歷過很多,但接吻還真的是頭一回。

“可我不是,第一次是跟一個女孩。”

Ender又點點頭,覺得這沒什么不妥。

“你能接受?”

“是的。”

“你就不問問我?”

Ender不明白他想讓自己問什么,于是腦子里飛速的分析了一下,問:“你為了讓我們的過去顯得公平一些,所以也想讓我去親個別的女孩嗎?”

“啥?不!當然不是!”Lucas被Ender的腦回路震驚了,這個結論究竟是怎么得出來的。

“那你想讓我問什么?”Ender笑了。

“我也不知道……”

“回家吧,好好睡一覺,然后好好去學校上課。”

Lucas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好點點頭,然后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說:“過兩天我們再出去走走吧,不去那么久,就一會兒。”

“嗯。”

“那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

就像其他青春期青少年的戀情一樣,簡單,困惑,躁動不安,又深深地著迷,索取的太少,只要待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哪怕共同啃一個漢堡,也是最甜蜜的時刻。

Lucas回到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躺倒在床上,看著手機桌面上Ender的照片發呆,這是那天他幫自己寫數學作業時候偷偷拍的,正看得入神,忽然Ned打了進來,嚇得Lucas手一抖,手機整個拍在臉上,慘叫兩聲,接通電話:“干嘛!”

“怎么火氣這么大?”

“有事快講啦!”

“我媽聽說你生病了,讓我問你要不要吃燉菜?順便來我家輔導我姐寫作業。”

Lucas對剛才的惡劣態度感到抱歉,語氣緩和了下來:“明天放學就去?”

“你明天來上學啊?”

“嗯,不是說好了化學課跟你搭檔做實驗嘛。”Lucas忽然一個靈光閃現,坐起身,問Ned:“我們上次黑進我媽的醫院系統,那條路是不是還沒堵住?”

“呃——是的,怎么了?”

“我想查一件事……”

“你又要偷改你媽媽的排班表啊?”

“當然不是!”Lucas一骨碌爬起來抓起鑰匙就往Ned家去,一邊走一邊說:“燉菜今天吃吧,我馬上去找你!”

“啊?哦,好……”Ned真是一頭霧水。

沒一會兒Lucas就沖進了Ned的臥室,兩人在電腦前鼓搗了半天,再一次黑進了Maria的醫院的系統,這次Lucas要找的是病例。

“你要干嘛?”Ned一邊啃薯片一邊好奇的問。

“你還記得我向別人借了斯塔克莊園嘛?那個人在我老媽的醫院住院。”

“哦?然后呢?”

“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間病房,所以沒辦法把那張游戲碟片還給他。”

“那你直接問你媽媽啊?”

“Lucas!你又背著我玩這種18口禁游戲!禁足!”Lucas一邊操作電腦一邊學著老媽的語調說。

“嗯,說的也是。”Ned也見識過他老媽嚴格起來有多可怕。

Lucas知道Ender不是人名,應該是昵稱,按照發音,Andrew應該是他本名,但是不知道姓,只知道年齡比自己小一歲,性別男,半身癱瘓……

“Woo,這位老兄真是不幸,這么小就癱瘓了啊……”

“是啊,好像是因為什么交通事故。”

這種特征的病人并不難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叫Andrew Wiggin的病人記錄,病房號碼517,性別符合,年齡符合,病癥也符合……Lucas越過了艱澀難懂的醫學用語,跳到了其他醫院的確診那頁,最后一行寫著心因性功能性半身癱瘓……

Lucas對“心因性”這個詞很熟悉,他也曾經因為心理因素影響了身體健康,也就是說Ender不是真的癱瘓,只要做好心理疏導和物理治療,也許可以重新走路?

“小伙子們!來吃晚飯啦!”Ned的媽媽在樓下喊著。

Ned看不太懂那些醫學術語,還是吃飯比較有吸引力,于是拍拍Lucas下樓吃飯。

一整個晚飯的時間,Lucas都吃的心不在焉,Ned一家還以為他還有些不舒服,也沒說太多,只是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并且給他打包了一份奶油燉菜帶回家。

Lucas拎著燉菜往家走,一邊走一邊想,既然Ender有機會康復,為什么這么久都不見他積極治療,他好像只是在醫院住著,也沒表現出想要回家的樣子,而且他還是從小在親戚家長大的,難道他的父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難言之隱嘛?

回到家,Lucas掏出手機想了又想,給Ender打了個電話:“嘿,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么?”

“燕麥牛奶。”

“聽起來就沒食欲……”

“醫院的食物與Clark太太的手藝沒法比的。”

“明天我不去練舞,我們出去逛逛吧?你要跟你的醫生請假哦。”

“好的。”Ender靠在病床上,問:“你有一陣子沒拿作業來寫了吧?”

“哦,最近的作業都不太難,不過下個禮拜有理論物理模型需要設計,你幫我嘛?”

“好的。”Ender停了停,看他不說話,就接著問:“你們學校什么樣?”

“嗯——就是普通中學的樣子,到處都是黏糊糊的,食堂的飯菜也黏糊糊的,教室里總有一股汗味兒……哈哈,你要是好奇,哪天帶你來看看。”

Ender跟Lucas學習了怎么使用Facebook,每天都要看他發在上面的照片,忽然對普通學校有了一些向往,想著如果哪天自己可以走路了,一定要去普通的高中上學,哪怕只有一個月也可以。

“那我們明天去哪?”

Lucas盤算著明天一定要問問他關于心因性癱瘓的事,就說:“也不是去哪,就在醫院周圍逛逛,我知道一個人很少的小公園。”

“好的,我等你。”

Lucas掛斷電話,蹲下身從床底下拉出個小盒子,在里面拿出一本筆記本,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翻開看了幾頁又合上,揣進了書包,打算明天拿給Ender看。

【10】

這是Graff上校第五次來到Ender所在的醫院,前幾次的對談全都不歡而散,這次Anderson少校也一起來了,她剛進入病房的時候楞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你頭發長了。”

Ender與Anderson的接觸不多,卻比軍隊里其他人有好感一些,也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只是點了點頭:“到這里之后就沒再理發。”

Graff很識趣的沒說話,進了病房后找了個沙發坐下。

“上校說你不打算回軍隊了?”

Ender微微蹙眉,看來她也是來做說客的,看了看坐在遠處的Graff,低聲說:“我已經把你們要我做的事做完了。”

“聽著Ender,這個宇宙里不只有蟲族,還有億萬個我們不知道的地外種族,我們也不知道它們是否知道地球,是否知道銀河系,我們的計劃并非僅針對蟲族……”

“我朋友要來了,你們最好離開這里,以免你們的機密被外泄。”Ender冰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Graff仿佛料到Ender的態度,抬眼看了看Anderson,Anderson也適時的停止了這個話題,轉而問他:“你在這里交了新的朋友?”

“一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會知道的普通孩子。”

Anderson點點頭:“好吧,既然你不想回軍隊,最起碼也要把腿治好……”

“沒必要。”Ender明白自己一旦康復,就會被用盡辦法弄回軍隊。一直拒絕任何康復治療的Ender很清楚,只要他不能走路,就沒機會再回軍隊,那個地方連一點失誤都容不下,更何況他這個準殘廢,按照他的計劃,用不了幾年,腿部功能就會完全退化,到時候自己就算真的被永遠關進精神病院,也比像現在這樣強百倍。

“軍隊不會供養一個沒有用處的人一輩子……”

“這一點我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Anderson沒想到他對軍隊的抵觸情緒會到這種程度,便不再繼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軍裝,看了一眼Graff,走出了病房,Graff站起身,站在床腳看著Ender,問:“猜猜下次我還會帶誰來?”

Ender知道他心里有一份名單,但是上面絕對不會有兩個人的名字,微微一笑,問:“Stilson?還是Bonzo?”

Graff沒搭茬,孩子到了青春期就很容易失控,這時候如果逼的太緊也許會再也拉不回來了,只是醫生匯報Ender的腿情況不太好,再不接受康復治療也許真的癱瘓一輩子。聯合國軍方對此大為緊張,畢竟列國湊在一起研究出來的星戰計劃2.0版,是以Ender為核心的。Graff了解Ender的秉性,既然這時候提了這兩個名字,也明白了這兩個人發生的事Ender早就知道了,便也笑了笑,跟著Anderson一起離開了醫院。

這是Lucas第二次看見這個穿著軍裝的上校出現在這間醫院里,兩人一進一出在電梯口擦肩而過,當他轉身想要確認跟上次是否同一個人的時候,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那目光就像是看見自己正在做壞事的教導主任,連忙扭回頭,往Ender的病房走去。

“嘿!”Lucas進了屋,并未察覺Ender臉色不對,自顧自的把手里的餐盒放在床邊桌上,打開:“這是Ned的老媽做的奶油燉菜,超級好吃!我讓食堂的大嬸幫我熱了,你快嘗嘗!”

Ender看見他,臉色有些緩和,緊接著就聞到食物撲面而來的奶油香氣,接過他遞來的叉勺,嘗了一口,這是他第一次吃這種食物,感覺還不錯,插了一塊三文魚送到Lucas面前:“這個是什么?”

Lucas張嘴吃掉那塊食物,嚼了嚼,說:“三文魚。”

“是動物嗎?”

“是一種魚,你以前沒吃過嗎?”

Ender搖搖頭,又嘗了兩口,放下勺子,Lucas以為他不愛吃,就問:“你不喜歡奶油味嗎?”

Ender又搖搖頭,推開床邊桌,問:“能給我個抱抱嗎?”

“啊?哦……”Lucas有些害羞,張開雙臂抱住了Ender,Ender的頭靠在他肩膀上,想起小時候他也是這么靠在Valentine肩膀上,心里有點潮潮的。

“你怎么了?能跟我說說嗎?”

“你有姐姐嗎?”Ender就一直這么靠著他不放手。

“沒有,就兩個弟弟。”

“你愛他們嗎?”

“算是吧,但是想掐死他們的時候比較多,都是男孩子嘛,你懂的,可是現在我們一年到頭也聚不到幾次,所以再見面的時候還是想什么都給他們。”

Ender明白在他口中的“掐死”跟自己的哥哥完全不同,他想象不到正常的兄弟間應該是怎么相處的,也無法體會Lucas對弟弟們又愛又恨又十分思念的情感,他只知道Lucas是自己的太陽。

過了好一會兒Ender才放開手,問:“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去逛逛嗎?”

“你跟醫生請假了?”

“是,他允許我出去1個小時。”

“太好了。”Lucas放開他,十分熟練的從旁邊的柜子里取出輪椅和蓋毯,把Ender從病床上抱起來放在輪椅上,然后推著他從醫院一路撒歡到了那個小公園。

傍晚的陽光暖暖的,讓Ender很放松,不遠處有個正方體組成的攀爬架,他驅動輪椅來到架子旁邊,看著那個架子,想起以前在星環戰斗學校的時候,戰斗室內也是這種無數等變形組成的一個空間,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根鐵管。

Lucas爬到架子第二層,俯視著他,問:“我說一件事,你別生氣好嘛?”

“嗯。”

“我偷偷看了你的病歷,上面說你不是真的癱瘓了。”

這句話讓Ender有些意外,按道理說他的病歷是不會出現在一間公共醫院的病歷庫中的,這種事只有一種可能,是軍方故意放進去的。

Lucas看他沒說話,心里有點慌,就問:“你生氣啦?”

Ender搖搖頭。

“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什么不接受治療?是怕治不好嗎?”

“我的情況有些復雜……”

Lucas從背包里掏出那個本子遞給他,然后順手把書包扔在地上,一邊在架子上爬上爬下一邊說:“我十歲的時候,跟爸媽和兩個弟弟去度假,第三天的時候忽然鋪天蓋地的到處都是水,我用了五分鐘才搞明白,原來那是海嘯,我跟家人沖散了,趴在一輛隨著海水快速移動的車上,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原來是我媽,她抱著一棵棕櫚樹,正試圖接近我,可是海水太急了,還沒等她靠近我,又一波浪頭打了過來,我們再一次被沖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能踩到陸地,幸好我媽也在不遠處,可是她受了很嚴重的傷,而我只是擦傷,我們試圖到沒有水的地方,找到附近的村莊尋求幫助,我們遇到了一個當地人,他帶著我媽媽去了他的村莊。”

Lucas坐在第三層架子上,兩條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接著說:“后來我們得到了幫助,母親傷的很重,醫生也不敢對我說實話,可我那時候滿腦子里都是想要找到我爸和兩個弟弟,我知道他們還活著,可我又不能離開醫院,我也知道爸爸他也在找我。”

Ender聽著他的講述,翻開了他遞給自己的那個本子,開始的是兩張照片,一對男女和三個小男孩,這也是Ender第一次見到他的家人,最高的男孩有一頭卷發,左右兩邊各摟著一個稍微年有一些的孩子,那對男女張開雙臂摟著著三個孩子,五個人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第二張照片是Lucas兩個弟弟抱著一個紅色皮球,好像對著拍照的人說著什么,本子的第二頁開始便是各種剪報,從上面Ender了解到這場海嘯規模空前,將近二十三萬人死于這場災難……

“我在醫院守著老媽的時候太害怕了,睡不著,也吃不下東西,只能試圖找點事做,醫院咨詢處有很多人在找他們的親人,我找了張紙,把他們要找的親人的名字寫下來,這是附近唯一一間大醫院,被海嘯沖上來的人準會被送到這里,于是我就從1樓跑到7樓,為他們尋找親人……”

Ender翻到Lucas從維基百科上摘抄的內容,上面記錄了海嘯和海底地震,再往后的內容就跟海嘯沒有多大關系了,上面寫了很多東西,一些形容詞,連不成一個意思,卻讓Ender感到每個詞都無比絕望,接連翻了幾頁,都是類似的內容,他抬起頭,看著上方的Lucas,問:“你找到了幾個失散的家人?”

“是的,一對父子,一對姐妹,兩對夫妻,可就是沒有我爸和兩個弟弟,等我回去老媽的病床前卻發現她也不見了……”Lucas吞了吞口水,接著說:“我以為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瘋了一樣在醫院里尋找可以幫我的會英語的醫生或者護士,但是沒人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直到我在人群里看見了一個特別像我爸的背影,沒錯,我最期待的事情發生了,我找到了Thomas和Simon,而他們又帶著我找到了我爸,然后我們四個找到了剛出手術室的我媽……”

“所以你沒有選擇跟著生活會更好的父親,而是留在了母親身邊。”Ender繼續翻著他的筆記本,上面記錄著一些流水賬,精確到時間,有的時候是白天,有的時候是凌晨,時間跨度持續了快1年,詳細記錄了每天的運動和飲食。

“嗯,我覺得我要成年了,不是一個單純的需要保護的孩子……”

“后來你怎么了?”

“我得了PTSD,先是思想行為出現了問題,焦慮,易怒,后來影響到了身體,吃不下飯,連續幾天不睡覺,不能正常思考,自殘……不過好在我后來遇到了舞蹈……”

Ender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聽他的講述卻令自己異常難受,低下頭又看了看那個筆記本,將近1年的流水賬,最后一天記錄的是重返學校的時間,再往后便是一些關于舞蹈的事,最后的記錄停留在了半年前,最后一頁貼著一張Lucas抱著獎杯笑的異常開心的照片,合上本子,摩挲著封面,然后舉起來打算還給他,Lucas搖搖頭。

“這是我的圣經,可我想要你收下它,雖然這是我經歷過的事和我走過的路,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拒絕接受治療,但我仍然覺得你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

“如果說我能走路的那天,就是離開這里的時候,并且以后都不會在跟你見面,你會后悔建議我接受治療嗎?”Ender問他。

Lucas愣住了,他不知道Ender為什么會這么說,更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內心深處知道這不是Ender拒絕治療的理由:“我爸不是我媽的初戀,我媽也不是我爸的,雖然第一次愛上的人一輩子只有一個,但誰也說不好未來大家會變成什么樣,也許我會變成踩著別人斷腿往上爬的刻薄舞蹈家,也許會變成每天坐在沙發里為人治療的心理醫生,誰知道呢,但這一切都不是你拒絕改善現狀的理由,難道你真的不想再走路了嗎?”

當然不是。

Ender在最初得知無法走路的時候幾乎要崩潰了,直到現在他也沒辦法接受這件事,如果他不曾擁有便不會有要求,可失去的卻想方設法都要奪回來。

見他陷入沉思,Lucas忽然一翻身,倒吊著與Ender面對面:“換個思路,如果你現在康復了,你還能選擇重新回到輪椅上,可當你一輩子坐輪椅了,就再也無法選擇重新站起來了。”

這話讓Ender沒辦法反駁,但當他在沒有想出能確保不再回軍隊的辦法前,是不會接受治療的,可是看著一臉真誠的Lucas卻又沒法狠心拒絕,便點點頭:“我會認真考慮接受治療這件事的。”

“真的?”

“是。”

Lucas笑了,問他:“嘿,你試過這個沒有?”

“什么?”

Lucas伸長上身,抬了抬下巴,就這么倒吊著親在了Ender的唇上,Ender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既意外又甜蜜的回吻著他……

Anderson看著遠處攀爬架邊那對旁若無人的小年輕,搖上車窗,轉過頭問Graff:“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希望?”

Graff點點頭。

“在Ender八歲的時候,你利用了Valentine和他的親情,現在又要利用他剛萌芽的愛情?”

“他的出生本身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現在卻在奢望過普通的生活?”Graff輕笑了一聲。

Anderson忽然有些后悔答應他來當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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