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張《遠》,心也似出了趟遠門。不知道是沼澤是否有意而為,里面的六首曲目,渾然一體,上下相承,一個長得離譜又講得清楚的故事,實屬不易,而故事中的旅人,便是蕓蕓中的你我他。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蒼穹大地,當屬永恒;而生于天地之間的凡人呢,就像出遠門的旅人,匆匆忙忙趕路,戰戰兢兢選擇,庸庸碌碌探尋,在亦步亦趨間走著,走著。
《離》,是為了啟程,向“遠”出發,旅人的不舍眷戀交織在古琴的撩撥當中,隱隱帶著忐忑,但又是不能變更的起點,自然有不能回頭的決絕,必須前行。旅人終于上路,路途伊始的風光旖旎如同少年PI墜入的天堂小島,紛繁綺麗。鼓點與吉他張弛有度,營造著永不停歇的夢,是旅人的夢,還是眾生的夢,美麗不可方物。但忽然而至的聒噪將這一切摔破,失真吉他將這沉睡之人猛烈電擊而醒,跌跌撞撞的旅人才發現,眼前的荒涼從未變改,窮山僻壤,兩條腿兒,天色陰沉。《失夢客》恍惚,夢太重,丟掉或許才能上路,比夢更好的在那個叫“遠”的地方。失去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小道上,旅人只得與寂靜為伍,寂寞作伴,路的盡頭在哪里,遠處在哪里,無人知曉。腳下泥濘,頭上無星,步步有疑,進退失踞。紛杳而至的密集鼓點與層層漸進的吉他聲,讓人墜入謎團,旅人的苦楚在古琴的低訴中浮現。原來《世界是塊憂傷的石頭》,苦悶總在腳邊,枯木雜草無言語,失夢的旅人唯有繼續踉蹌向前。在即將力竭筋疲之際,旅人看見樹間透出的海,流動的灰藍就在路的盡頭。他搖擺著往海的方向跑,穿過密林的幽暗,從某個口子逃出來,終于在倒下前看到那面巨大的蒼穹倒影,沒有風,有一條船。他爬到那條船上,睡去,那是他的《憧憬之船》。破開海面的船微微顛簸,如同搖籃,旅人伸直雙腿,卸下疲憊與憂傷,迷蒙間,吉他與鼓點的狂歡放縱如同翻起的浪頭,將他驚醒。漫長的黑夜漸退,遠方已有曙光的端倪,旅人坐起身,享受海水敲打船板的聲音,悠悠遠行者,羈獨當時思,似乎撿回一些夢的碎片。但頃刻間,狂風突起,波濤翻涌,孤獨的船在浪的股掌中瑟縮,所有的焦躁、憤怒、悲憫、迷惘、痛楚奮起尖叫,旅人伏在船尾,無法動彈。無常的巨浪動了下指頭,船兒立刻分崩離析。落水的旅人只能如犬般四肢亂劃。翻涌的海水浸入他的五官,撕扯他的衣衫,他在浪的挾持中狼狽掙扎,眼睛酸澀喉嚨干涸耳膜脹痛心臟劇跳,在窒息的邊緣,還有什么夢與美好,這一出頃刻間發生的《變形記》,擊碎了旅人心中最后的迷幻。就在最壞的時候,旅人摸到了飄來的爛船板。浪也乏了,慢慢散去。渾身濕透的旅人趴在船板上,呼呼喘氣,遠處的光已撕開黑幕。船板載著旅人,往遠的那個方向,漂浮。古琴回歸,一切歸于平靜。旅人遠眺,猶如《灰鹱望海》。灰鹱一生均在海上飛行,終點在遠處的陸地,只是為了十分之一在陸地的時間,便要終其一生拍打翅膀。海是永遠的陪伴與風景,是食物的供給,是隨時吞噬性命的門,灰鹱望海,就似旅人看路。步履不停,才是旅人的歸途。遠,在遠處。旅人只要不死,就在走的路上。
《遠》,是旅人的歌,是旅人的詩,是旅人的故事。一遍過后,我翻開旁邊的一本書,看目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在馬爾堡市郊外,從陡壁懸崖上探出身軀,不怕寒風,不怕眩暈,望著黑沉沉的下面。在線條交織的網中,在線條交叉的網中,在月光照耀的落葉上,在空墓穴的周圍,最后的結局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