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軍訓時間是為時一個星期,說實在話一周的時間根本訓不出來什么效果,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更加天可憐見我們這些學生的是,一個星期里面除了第一天驕陽似火之外,剩下四天都在陰天雨天,不見日頭出來。而剩下兩天,教官們有突然任務,便停止了軍訓。
這樣一來真是一個星期眨眼即過。我連軍歌都沒學會兩首便匆匆結束了。
休息兩天,正式上課開始了。每天七點鐘開始早讀,七點四十早讀下課吃早飯,八點鐘上課。日子又開始枯燥而又充實地過著。
剛換新環境,又是剛升入高中,自然無比興奮,干勁十足。當然這其中有不少之前老師鼓動的因素。
要說這二十一世紀最大的騙局,便是老師口中的升學。初中時老師給學生們描繪一個美好自由高貴的高中形象,然后初中生們牟著勁地去學,考上高中之后才發現這不止不是那么個樣子,而且是個加強加厚增訂版版的初中。然后高中老師描繪一幅大學的美好生活藍圖,大學生活無比精彩,高中生們削尖了頭往里擠,擠進去之后突然一放松,反而很多人沒了目標,感覺生活比高中更無趣,就業壓力也是時時壓在心頭。但身在其位謀其事,學生好好學習自然是不會錯的。
匆匆然幾番陰雨轉晴天,梧桐綠葉已轉黃,清晨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一層層落葉踩上去如棉花一般,樹上半黃的葉子如同被銹蝕一般搖搖欲墜。時間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銹蝕掉我們的人生。
第一次期中考試已經過去了,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新生們一槍豪情,許多都是不服當初剛進校時的分班的。一個個去看排名榜的盡頭不禁讓我想起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差揭竿而起了。
然而那些尖子班的學生被奮進小班自然是有幾分道理的。這排行榜上普通班的學生很少有能夠進入到全年級前五十名的。很不幸,我是第四十七。這個成績對我來說是意料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我是屬于嚴重“長短腿”的那種學生,其他科都是中上等甚至優異,但是數學奇差。一百五十分制的卷子,少的時候甚至考不過百分制的政史小科。不負責任地說,這與我自從上了初中脫離小學數學老師掌控后的放縱和對數學的仇恨有直接關系。
不過排名榜上一個比第一名還耀眼的名字,赫然便是柳芊。第一次考試,身為普通班的學生直接名列全年級第三。怪不得我從早上就看到唐驍力那張三十幾歲的黑臉都快笑出褶子來了。唐驍力是第一次當班主任,就有學生這么給他長臉,自然是在整層樓都走路帶風,昂首闊步。更是和隔壁班與他同屆進校的班主任在那里炫耀。為此唐驍力還特地在班會上表揚了柳芊。
不過柳芊卻并不是十分興奮。在有些人眼里可能認為柳芊是在故意端架子。但我清楚,人家一個從小到大在學校里都是前幾名的學生在這考出這個成績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后來我才知道我太想當然了。柳芊看上去還像小時候那么活潑愛笑,雙子座的性格,引人注目的長相和身材,名列前茅的成績,一切看上去感覺還像我們小學在一起時的樣子,甚至更完美了。但我發現她現在卻好像經常情緒起伏比較大。經常前一天還和同學開懷大笑地聊天玩耍,但第二天一早便精神萎靡,情緒低落。而那絕不是和我一樣沒睡夠時六神無主的樣子。起初期中考試放榜后雖然柳芊并沒有十分激動但還是很高興的。但第二天便情緒低落,不過我卻沒太在意。但這又一個多月以來她總是這樣,我再感覺不到那就是我這個人某些方面可能有些問題了。
這個時候,我有了我這一生的第一部手機。我興高采烈地去向柳芊要了QQ號。記得小學二年級時柳芊第一次跟我講到QQ這種東西時,柳芊和我說她在電腦上養了一個寵物,每天給他喂東西什么的,我聽的糊里糊涂的。而如今已經是手機QQ的天下了,甚少有人再用電腦掛QQ了。
我極其好奇地不停地摸索著各種功能和玩法,第一次打開了空間。
有人說了解一個人就去翻他的空間動態,從頭翻到尾,我想這是對的。所以多年后我的許多同學都清空了自己曾經的空間動態。
我在新奇的帶領下去翻了翻柳芊的動態,終于找到了為什么柳芊經常情緒起伏那么大的原因。
柳芊的爸爸在給她轉學過后,雖然沒有因為廠長的事情而過多的受牽連,但國企是待不下去了。于是很快便在縣城買了房子,柳芊初中一畢業,便賣掉了他們家在鎮上的大房子。雖然家底仍然不至于不在,但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然而幾十年舒舒服服身處國企幾十年,又有廠長親戚罩著的柳芊爸爸突然要重新適應社會競爭再就業,總是有許多挫折和不適應的。于是柳芊爸爸漸漸地開始酗酒,而且經常喝醉了之后砸東西,自然對柳芊也不復當年的始終和藹慈祥。就在柳芊期中考試后去向家里報喜的那一天晚上,柳芊爸爸又喝醉了,在家里砸東西。
我不知道怎么樣開口問或者去安慰柳芊,有時想要開口但總是猶豫后又放棄,一猶豫便猶豫到了我們這高中的第一個學期行將結束。
期末考試前一周周五的晚上,自習時柳芊突然遞過來一張紙條。這么多年了但從小學到高中,我們向很多人一樣,仍然沒有徹底丟掉傳紙條的習慣。
我打開紙條看見,柳芊說讓我放學后在校門口等她一下。
我安安靜靜的等到放學,學校樓頂伸出來的路燈讓我想起了小學時那一篇寫童第周如何刻苦學習最后成為偉大的生物學家的事,想起了小學時的很多事情。少年不識愁滋味卻又是總是喜歡多愁善感。
柳芊推著自行車出來了,我們相視一眼,默默地并排向學校東面的林蔭路走去。
我看的出來柳芊有事,她沒有像上次那樣逃跑。已經九點多鐘了,此時的天氣已經有些讓人感覺得到寒冷,這條路晚上人是很少的,只有偶爾幾個學生放學經過。我們走著走著,柳芊停了下來。
“怎么了?”
“柳睿,我要轉學了。”柳芊下巴微抬,望著前方的已經快禿了的梧桐樹。月光剛好灑在她精致的臉上,一陣涼風吹來,她的衣擺和長發一起輕輕飛揚。卻讓人感覺有些涼意。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上一次連道別都沒有。我頓了一下,“什么時候?”話說出口,我知道這不是廢話嗎?但柳芊還是認真回答,并且一下連著我下一句要問的問題一起說出了答案,“這個學期結束,下學期我就要轉學去上海了。”
“哦。”我感覺還是要問一下為什么,“怎么突然又要轉學?”
“不為什么,我家都一起搬去上海。”
“因為你爸?”
“你怎么知道?”柳芊看著我,笑著說。
“嗯,我看到了你空間里的動態。”
“哦,原來是這樣。”
后面又來了幾個放學的學生路過,柳芊推著自行車又向前走著,我在旁邊緊緊地跟著,等幾個學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柳芊又止步回頭看著我,“其實我并不是我爸媽親生的。”
我呆呆的看著她,沒有回答。因為其實我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因為柳芊和她父母的年齡差距太大,而柳芊是抱養的事情廠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父母便是其中知情的。
柳芊看著我的樣子,說“原來連你都早就知道。”
我無法回答,只好點了點頭。
“你別送了,前面轉個彎我就到家了。”
“好吧,你路上小心。還有,你,別想太多。”
“嗯。”柳芊輕輕地點點頭。
我剛要轉身,柳芊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我看著她,她嘴唇動了動,“你好好學習。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和上一次同樣的話,不同的是這一次不是在信上看到,而是親耳聽到。心境卻更平淡,沒有任何波瀾。
“嗯。”我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伸出手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月光穿過光禿的枝椏,冷風吹過再也沒有沙沙的聲音,逐漸被拉長的影子,延伸進黑暗中,還有鼻息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幽香,緩緩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