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直譯,書名就是《身為凡人》。
你我皆凡人,凡人皆會死。所謂好死不如賴著活,恐怕并不對。你沒必要,戀生惡死。
如果你是在2018年中國出生率公布后才對人口老齡化大驚小怪,那你對世界的體感是很遲鈍的。老年人將越來越多,我們即將面對父母的老去,終將遭遇自己的衰老,而人類其實還很不會和衰老以及死亡打交道。
這本書的作者是阿圖·葛文德——一位印度裔美國外科醫生,他還是哈佛醫學院教授、哈佛公共健康學院教授、世界衛生組織全球病患安全挑戰項目負責人、《紐約客》等雜志的醫學專欄作家。27歲時,就成了克林頓政府的醫療顧問。
福音背后的代價
從生物學角度講,一種生物繁殖后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終極使命,也就沒有繼續活著的必要。人類因為獨特的進化機制,幼兒還需要父母照顧才能順利成長,即便如此,當孩子成年,也就是父母40多歲時就可以離開人世了。
造物主的設計正是如此,按照《規模》一書中的研究,哺乳動物一生的心跳次數都是15億次,人確實有點不一樣,大約是25億次。
感恩于醫療技術的進步,如今人類的平均年齡大幅延長,一些發達國家的人均壽命早已超過了80歲,如今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大約是男性74歲,女性76歲。按照《百歲人生》一書的觀點,人均壽命還在以每年3個月的速度遞增。
只是,人類整體壽命變長也就是近半個世紀的事,而我們的思想觀念、文化影響還遠遠不適應老齡社會。比如,以往老年人是人群里的智者,他們見多識廣,充滿智慧,受人尊敬,如今卻成了弱勢群體,成了最容易上當受騙的群體。醫療技術的進步只是延長了我們生命的長度,卻沒有帶來生命的豐度。
面對長輩,以及自己的身體機能一天天下降,怎么辦?比如,我們身體里硬的會變軟,軟的會變硬,牙齒、骨骼會因為鈣流失軟化,血管、關節、心臟瓣膜甚至肺卻會硬化;30歲的時候,腦是一個1 400克的器官,顱骨剛好容納得下,70歲的時候,大腦灰質丟失使頭顱空出了差不多2.5厘米的空間。怎么辦啊?
在國人心中,大多首選還是和老人一起居住。但是,我們恐怕把這個問題想得太簡單了。照顧老年人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先不說你要工作,要照顧孩子,不僅僅是有沒有時間和精力,而是護理工作并非普通人能勝任的,需要專業的培訓和練習。
要知道,在逐漸衰老的過程中,癌癥并不是最大的敵人,很多癌癥已經被攻克了,變成了一種慢性病。現在真正讓人類束手無策的是阿爾茲海默癥,也就是所謂的“老年癡呆”,現代醫學連破解的門都還沒摸到,只要患上這種病,就不可逆地會失憶失能。
我家就有老人患過這種病,所幸她僅僅是嚴重失憶,生活自理方面尚可,而有些家庭的老年人會出現失憶后整日胡說八道、生物鐘顛倒、大小便失禁,這種情況別說一個人照顧,整個家庭都是身心俱疲不堪重負。
與癌癥的猛烈,阿爾茲海默癥的無解相比,老年人要面對的最嚴重的日常威脅是——摔倒。每年有35萬美國人因為跌倒導致髖關節骨折,其中40%的人最終進了療養院,20%的人再也不能行走。導致跌倒的三大主要危險因素是平衡能力差、服用超過4種處方藥和肌肉乏力。沒有這些風險因素的老年人一年有12%的機會跌倒,三個風險因素都占齊的老年人幾乎100%會跌倒。
療養院的問題
那最后只有送到養老院?很可能這是今后大家都要去的地方。不過,如今的養老院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只關注老年人的安全,忽視人性關懷。
按書中的話講就是療養院有三大瘟疫:厭倦感、孤獨感和無助感。提供一日三餐、專業健康服務、理療的療養院,療養院使越來越多的人緩解了衰弱和老年之苦。然而,大多數老人覺得,作為度過生命最后一程的地方,老人院是恐怖的、孤寂的、可憎的。他們不想當療養院里的“犯人”。他們需要、想要的更多。
所幸,我們看到一些療養院已經發現了這方面問題,為了攻克這三大瘟疫,他們為療養院增加了一些生命——在每個房間里擺放植物;拔除草坪,開創一片菜園和花園;還引入動物。其實,僅僅是房間自己上鎖、不強行定時吃藥,就已經讓老年人感到幸福感明顯增強。
而很多老人表示,生活中最好的事,就是能自己上廁所。
當人意識到生命的有限,他們就不再要求太多。他們不再尋求更多的財富,不再尋求更多的權力。他們只要求,在可能的情況下,被允許保留塑造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生命故事的權利。
醫學不萬能
人們常說生命無價。真的嗎?是不是始終要把生命放在第一位?恐怕不是。
作為一個醫學界的頂尖人才,嚴肅的醫學學者,葛文德認為,現代醫學并不是萬能的。他說,當大限來臨,100種醫療方法里,可能沒一種有效。
當讓老年人重新健康起來的幾率不到1%,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應該讓他去做某個手術?這不是金錢的浪費,而是這種治療往往加速了他的離去,他的身體也遭受到更多的摧殘。
是的,人幾乎總是有一些活得很長的可能性,不管這種可能性多么微弱。尋找這種可能性有什么錯呢?
是的,這沒什么錯,除非這意味著我們不去為比這種可能性大得多的結果做準備。
只是,我們的醫療體系和文化都是圍繞著那個微弱的可能性建立的。葛文德有一個經典比喻:
我們創設了一個數萬億美元的知識大廈,發行醫學版的彩票——那些彩票幾乎100%不會中獎,而讓病人為此做好準備的系統僅僅還只是一個雛形。希望不等于計劃,但是,希望卻成了我們的計劃。
生命的峰終定律
和坦然面對衰老一樣,對于死亡,我們也要充分考慮人性關懷,照顧人的主觀感受。
葛文德借用了丹尼爾卡尼曼在《思考,快與慢》里的一個研究——“峰終定律”。
峰終定律指你對一件事情的體驗,不是受這件事整個過程的影響,而是由這件事的高峰體驗和最后那一刻的體驗決定的。
比如說你去泰山游玩,在登頂泰山那一刻,你超級興奮,那就是你整個旅游的峰值。但要是你返程途中很堵車,就非常影響你的這一段旅游體驗,因為終值體驗不舒服。
要是你回來一路順暢,當你躺在家中浴缸泡著澡,看朋友圈其他人還堵在路上,你就會感覺非常非常的愉快。
宜家家居就很懂得這一點,購物完后,會有非常便宜的只需兩塊錢的冰淇淋供消費者大快朵頤。
那么把這個道理應用于人生,是一樣的,就是人的整個生命,其中的峰值,我們已經管不了了,但是他人生的終值——最后離開人世間那段時間的體驗,是我們可以與他共同商量,按他的要求來實現的。
最好的告別就是有尊嚴的過完這一生
讓我們再想一下,有一個不到1%的幾率能成功延壽,即使成功也說不清楚是一年還是兩年,也許僅僅延續一兩個月,而經過放射性照射、手術刀的切割之后,大于99%的幾率死在冷冰冰的手術臺上,或者就此身上插滿管子、一直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你會做這樣的選擇嗎?
2008年,美國全國抗癌協會發表的研究表明,使用機械呼吸機、電除顫、胸外按壓,或者在臨死之前入住監護室的末期癌癥患者,其生命最后一周的質量比不接受這些干預措施的病人差很多。而且,在去世之后6周,他們的照料者患嚴重抑郁的可能性大了三倍。
> 對大多數人來說,因為不治之癥而在監護室度過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全是一種錯誤。你躺在那里,戴著呼吸機,每一個器官都已停止運轉,你的心智搖擺于譫妄之間, 永遠意識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無法離開這個暫借的、燈火通明的地方。大限到來之時,你沒有機會說“再見”“別難過”“我很抱歉”或者“我愛你”。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辦法,就是讓那個病人不去接受化療,也不和手術刀親密接觸,更不在身上插滿管子,只要當事人、醫生、家屬商量達成一致,我們也可以選擇放手——采用善終治療,讓老人感受不到那么痛苦。
在最后的那段時間,他可以和家人在溫暖的燈光下面,一起聊一聊過去,說一說心里話。
你選哪一個呢?
更神奇的是,在一項研究中,通過跟蹤聯邦醫療保險的4 493位末期癌癥患者和末期充血性心臟病患者。研究人員發現,乳腺癌患者、前列腺癌患者和直腸癌患者參加善終服務與否,在存活時間上沒有差異。奇怪的是,對于有些病人,善終服務似乎還延長了存活時間。胰腺癌患者平均多活3周,肺癌患者6周,充血性心力衰竭患者則是3個月。其中的教訓幾乎具有禪意:只有不去努力活得更長,才能夠活得更長。
在葛文德看來,后者就是最好的告別——有尊嚴的告別。
我們在對待病人和老人方面最殘酷的失敗,是沒有認識到,除了安全和長壽,他們還有優先考慮事項;建構個人故事的機會是維持人生意義的根本;通過改變每個人生命最后階段的可能性這一方式,我們有機會重塑我們的養老機構、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