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亂洛城
我不記得我是小學幾年級遇到的她,那天回家,我看到我常走的那座橋上有大團的泥巴。我挺愛玩的,就在那里蹲下來開始捏泥巴。人總有時候會沉溺在自己喜歡做的某件事情上,那時候我就是這樣玩得忘記了時間。
我只記得我的眼睛從那團泥巴上移開的時候,天是陰沉漆黑的,風吹得有點邪,足夠嚇到一個小孩子。我臉上不動聲色,心里是怕的。這個時候,有個年輕的姐姐問我:“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啊?怕不怕?”她說著,走過來拿起我的手,幫我搓干凈手上半濕的泥巴。
她聲音很溫柔,手很暖,至少比我那雙在冷風里搓泥巴的手暖和。我不敢抬頭看她,禮貌地、弱弱地跟她說:“有點怕”她笑了一下,應(yīng)該很好看。我不敢看她的臉,是因為她給我的感覺就是——我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她就像高貴而漂亮的城里人,而我只是個玩泥巴的鄉(xiāng)下窮孩子,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說話,那也許是出于窮人對于富人的那種局促不安和瑟縮。
她把我的手牽在她的手里,絲毫不嫌棄我手上還殘留的泥巴色,不嫌棄我是個鄉(xiāng)下孩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話,因為總覺得我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怕她露出城里人那種對窮人的嫌棄。貧窮的農(nóng)村孩子,明明懵懂無知,也會在看到貧富差距的一瞬間,淳樸和無知不翼而飛。
后來的某一天,我開始懷念在我到那時候為止的生命里,那些曾經(jīng)給過我溫柔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我記得她披肩的、黑長直的溫順頭發(fā),和她當時牽著我的時候那種溫柔的氣息,卻絲毫也想不起她的臉。我有種奇怪的強迫癥,那就是想到什么重要的東西回憶不起來,就拼命拼命想。我腦海里一遍一遍回放她牽著我的那雙,帶著好聞香味的、溫暖的、她的手。那種香味和那種溫柔,我在我媽身上都沒有體會過。
但是,我只想起來當時她牽著我的那種軟軟又暖暖的感覺。記憶太破碎了,我拼得自己都難受起來。于是,我開始神經(jīng)質(zhì)似的推理。我記得她牽著我走過很長的一段回村的路,好像是在離我家不遠的某一段放開我的手,看著我邁著小小步伐走回家。我還記起來她身后跟著她的媽媽,她媽媽應(yīng)該是短發(fā)。
這么一一排除,我得出了一個讓我不理解的答案——她不是什么正經(jīng)而高貴的城里姑娘。我們村里的人談到她,都會露出一種鄙夷的表情,言語里都是粗俗的厭惡。因為,她是我們村里有名的那個,在外地做“雞”的女人。
后來我長大了,又看到她。她還是那么溫柔,那么漂亮,這一次我終于看清她了。但是,她并不認識我是誰,也不知道我記住了她,記了這么多年。
她對身為陌生人的我露出笑臉,我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跟她搭話。
透過她滿是笑意的眼睛,也許,我看清了她逼不得已的無奈。
我聽村里人說,她現(xiàn)在嫁在福建,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老公,孩子都上小學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