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了《羅曼蒂克消亡史》,英譯名為“THE WASTED TIMES”,再次直譯回來是“被浪費的時間/時代”。兩相結合,似乎能夠把這部電影理解得更深入些。
軟糯而有強調的上海話,氤氳在動作中眼神間鏡頭里,連家長里短都溫柔起來,帶著一點俗世間的體面做派,講究地交談、處事、合作、破裂,就連殺人也被賦予了暴力美學。他們有禮有節地維護著個人的面子,甚至是時代的面子。
程耳似乎是個很喜歡玩弄敘事的導演,非線性時間下的講述,看似支離破碎,卻也驚喜百出,驚訝連連。因為前半段的摸不著頭腦,交錯紛繁,在理清脈絡后來看后半段,著實是恍然大悟。這也算是下了功夫。
先來講講角色吧。
葛優。
葛大爺,在我心里他和黃渤一般,都是不喜裝帥的“丑”角,卻能在一眾流量擔當中脫穎而出,靠的是人生積淀和過人的演技。葛大爺這次的角,原形是杜月笙,上海灘的傳奇人物,黑幫老大。
雖然是黑幫老大,卻精于為人處世,人生三面,人面,情面,場面,他將每一維度的人生都過的很好。他能夠照顧好人的里子面子,在家里其樂融融,所以王媽的腔調才自然,猶如她是家中的一份子,而非傳統的下人。他對情感有惦記有懷念,所以在收容所與小六重逢時,才會喃喃不已,你本該去了蘇州,然后乘車遠去······未曾言喜歡與愛,卻在曖昧和距離中涌動關懷。
但他也是狠厲的,披著儒雅的皮,該下手時毫不留情。讓手下人端上“甜點”威逼,活埋工會領袖滴水不漏。為復仇,他下令殺死一位自己的親侄子,因為這樣才能夠讓對方從生理到心理上都屈服于凌厲手段之下。
無論是陸先生,還是渡部,其實都是有軟肋的人。古之成大事者,一旦有了軟肋,便容易束手束腳,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某種程度上,被拿捏住軟肋,離死亡也就不遠了。尤其是亂世中的男子,無論他是英雄,還是奸雄。
然而舍,又哪有這般容易,軟肋不就是用來讓人在亂世里仍然保留人性的么。
還是不舍的好。
章子怡。
一如既往地驚艷,在我腦海里她最美的一幕并不是她最需要釋放演技的一幕,如上截圖。此時她初次出場,與鐘漢良扮演的角色翩翩起舞,鏡頭斜斜而下,她復雜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東西:渴望、寂寞、撩撥,攙著少女的純粹與少婦的風情。在其中,有吸引,卻沒有愛。
這個角色是具備張力的,但交際花屬性本身是無力的。亂世中唯有美貌而無才能的女人,除非命運眷顧且珍惜眼前,否則多數仍是不由自主婉轉承歡,再差一些便是丟了性命。說起來,與封建社會中的后宮佳麗,灑掃庭除的宮中婢女,也沒有什么不同。
沒有尊重,沒有自由,失去了靈魂,徒留欲望。在繁華與供養面前,在囚禁和奴役面前,她曾經被壓制而蓬勃的欲望,回歸了最終的食與色。鏡頭單調地交換著凌辱和進食,她掙扎不得,只能麻木服從。從最初的自主,到后來的不自主,她從沒有能夠自由掌控自己的生活。
美麗可以是一種力量,但沒有能力加持的美麗并不能長久,且極易將人間輕喜劇變為悲劇。而將女人,變為工具。
何其不公!
閆妮和阿嬌的演出是一種附加驚喜。
王媽身上有謎,導演不出,角色不語,只讓觀眾在細枝末節里自己慢慢找,慢慢猜。朦朧煙霧之中,似乎有那么一點痕跡,卻又不能落實,這種帶著伏筆的人物塑造最有意思。她這種無所畏懼、事事妥帖的態度,并不一定是陸先生慣出來的,定與性格有關,只不知她有什么樣的過去,而她與車夫,是不是也有在宅子之外的交集呢?
阿嬌難得接到一個好角色,溫婉順從的傳統上海女人,雖是姨太太,卻不惹嫌煩。不只有籠于華麗衣衫下的玲瓏軀體,也有一顆真誠的心,這才讓她從影片中的諸多女性角色里脫穎而出,立體起來。只是她究竟還是癡心錯付,但她應該還是無悔的吧。
飛蛾撲火的瞬間,她成了幫助車夫完成命令的助力,但陸先生究竟會不會在她逝去后想起她呢?哪怕是一點點?人活一世,總要有念想,也要被記住,才有意義吧。我可不愿意每個人都過著“我愛你,但和你無關”的悲慘日子。
角色太多,一言難以蔽之,且待大家之后自行慢慢看來吧。
“THE WASTED TIMES”.
被消耗、浪費、虛度的時間/時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或許在天地面前,上海、中國、亞洲,乃至整個宇宙都是微不足道的,不過是隨機生成的生命,生死并無意義。也許,人類的相遇、掙扎、戰爭,也不過是造物者的一念之間。
無論你如何存活,萬物終將消亡。昔日的地位、尊嚴、體面,都在大時代的浪潮中不值一提。驕傲如陸先生,也要在檢票口如萬千螻蟻般舉起雙手,向昔日的輝煌告別,向屬于他的一整個時代告別。
但骨子里的那些東西,似乎仍在他的神情深處,并未改變。
消亡是高乎存在的定律,騰蛇乘霧,終為土灰。神話也好,俗事也好,最后塵埃落定的時候,都一樣,沒什么區別,區別不過只在活著的人眼中。
然而存在本身亦有意義,即使頹廢、坍圮、遺跡,那都是歷史曾經存在過的證明,都是歷史中的一部分。國家機器也是由螻蟻構成,在消亡未到來之前,我們必須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而他們曾做過什么。
大江東去,去之前與去之后,風景必然不同。正如你走過這段路,看見此處風景,便擁有了那么點迥然相異。
這不正是意義所在?
既然兩者并不矛盾,且讓羅曼蒂克,在滾滾浪潮中,有意義地消亡,帶著我們見證那曾經存在的人和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