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婆(母親的二嬸)家后院有一棵香杏樹,叫它香杏是因為它的杏仁不是常見的苦苦的那種,而是嚼到嘴里立刻清香四溢,我們姐弟幾個喜歡吃杏仁勝過吃杏子。聽母親說,自打她記事就有這棵杏樹。外公外婆在母親出嫁后,就帶著全家去了湖北生活,所以母親就把離城三十多里的二婆家當作娘家,每年春節,父親和母親會用自行車馱著我們姐弟幾個去看二婆。
二婆家的三兒子,我們的三舅,由于家境不好,人又太過實誠,一直也沒有娶上媳婦,每次我們去二婆家,三舅總樂呵呵地忙上忙下拿出攢了半年的紅棗和不多的香杏仁給我們吃。姐弟幾個總是先搶香杏仁,搶的少的無處發泄怨氣,就欺負老實的三舅,三舅總是呵呵地笑著,任由我們的小拳頭如雨點般落滿全身。
這時母親總會過來揪著我們一通訓斥:再這么對三舅,以后暑假就別想吃到三舅送的杏子了,沒大沒以小的,太不懂事了!三舅依然樂呵呵地護著我們。
每年暑假正是杏子熟的季節,三舅總是提著一大籃子香杏步行三十多里路送到我們家,每次都是汗衫濕透,滿臉通紅。我們放學到家看到一籃的香杏,總是歡呼雀躍。我們剝著杏肉吃,三舅把我們吐出來的核用小錘子砸開取出杏仁笑呵呵地看著我們吃。
有一年暑假,三舅又來送杏,中午吃飯的時候,母親知道三舅這個莊稼人飯量大,用一個大缽子給三舅盛飯,還怕他吃不飽,又端上幾個熱饅頭,三舅埋頭吃的很有味。小妹那時年齡小,不懂事,看著三舅這么大飯量,非常不滿地對著三舅嚷:你真是個飯桶,吃那么多,你把我們家的糧食都吃光了。話音剛落,母親‘’啪‘’的一個巴掌過來,妹妹被罰站在屋外不許吃飯,母親又勸三舅:別聽小孩子胡說,到姐家一定得吃飽吃好。那天三舅吃了一大缽子臊子面,還吃了四個饅頭。
三舅走后母親給我們姐弟幾個來了一次大整頓,也就是那天,我們知道了每年能吃到這么香甜的杏子,三舅曾付出那么多。
每當香杏快要成熟,三舅怕村子里的小孩偷著打杏子,白天總是坐在杏樹下看守,到了晚上依然不放心,索性就拿張席子睡在杏樹下。夏天蚊蟲多,三舅總是被蚊子叮得滿身是包。等到杏子成熟,三舅把杏子摘下來,把完整的,大一些的杏子挑上一大筐留給我們,剩下次一點的分給村子里的小孩。等到夏盡秋至,留在枝頭末端的還沒來得及成熟的杏子已經干癟,隨著落葉落在地上,三舅總是把這些杏子剝開取出杏核曬干,所以我們每年春節都能吃到干的香杏仁。
聽了母親的敘述,我們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久不說話。
也就從那天起,三舅再來我們家,我們再沒有欺負過他,吃飯的時候爭著給三舅端飯夾菜。三舅總是開心地咧著大嘴巴一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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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五十三歲那年,因為要建新屋,那棵香杏樹在村里人的惋惜聲中,在三舅的依依不舍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聽二婆說,那年放杏樹是三月份,杏花在那一年開得出奇的好,滿樹粉紅色的杏花異常稠密,站在杏樹下往上看,杏樹上方那一片天空被遮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儼然一把巨型杏花傘。當杏樹慢慢地倒下,滿樹紛揚的杏花厚厚的墜落一地,讓人頓覺傷感更不忍心用腳去踩。那天,三舅躲在屋里半天不出門,一直在抹眼淚。
我一直遺憾,那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那棵杏樹三月花開的模樣,就象我們一直吃到的都是又香又甜的杏子,卻從來不曾看見過三舅守護那些香杏的過程。
杏樹走后的第二年,三舅也突發疾病,走完了他五十四年的人生路程。
三舅走后,母親掐指算了一下,放杏樹那年,杏樹也是五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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