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影院看完徐浩峰的《師父》,起初有些詫異,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后來找到徐浩峰的三本書《刀與星辰》、《逝去的武林》、《刀背藏身》,在出差上海的路上翻了個大概,才明白這位武俠小說家出身的導(dǎo)演為何要這樣設(shè)計一部電影。仔細回味電影里的情節(jié),越發(fā)覺得那個武林有味。
之所以覺得哪里不對勁,是因為過往的近代武俠片都包含同一種元素:民族情結(jié)。在我們的印象里,無論是以黃飛鴻、霍元甲、陳真,亦或是近年來非常火熱的葉問為主要角色的電影,當中都少不了民族矛盾。這些武術(shù)高手或是在舞獅斗爭中,或者擂臺上,都會打敗一些洋鬼子或者日本人,最終成為民族英雄。
這樣的安排似乎成為一種標配,以至于我們看到《一代宗師》和《師父》這樣的電影時,竟然覺得有些詫異。事實上,后兩部電影中的場景,才是民國期間真正的武林,它與民族大義沒有太多聯(lián)系,反而更多的是門派之間為了生存而產(chǎn)生的摩擦與矛盾。
徐浩峰是研究近代武林的權(quán)威人士,其整理的作品《逝去的武林》由形意拳大師唐維碌、尚云祥和薛顛門三人的共同弟子李仲軒口述,它被人稱為有關(guān)近代史上最真實動人的武林故事。
在真實的歷史中,霍元甲是病死的,但電影里的霍元甲死在了毒藥上,而且是在與日本人比武的時候死去的。在平江不肖生的文字里,霍元甲是一個國際友人,保護了洋人和教民,殺了義和團首領(lǐng)。
陳真是一個虛構(gòu)的人物,不過他在電影里的形象,被樹立成一個與日本女人相戀,最后因為民族大義而與之分手,并殺死日本軍人的角色。葉問更是從來沒有打過日本人和白種人,甚至一輩子都沒有過比武記錄,他的一生純粹在為個人生存。徐浩峰說,這些人物被設(shè)計成民族英雄而深受觀眾的喜歡,可見我們這個民族有多缺英雄。
可能是為了把這種民族情結(jié)的夢打碎,也可能是為了還原一個真實的武林,徐浩峰選擇了用鏡頭來呈現(xiàn)那段逝去的歲月,所以才有了《倭寇的蹤跡》、《一代宗師》和《師父》這樣的硬派武俠電影。我們在觀看的同時,或許會有故事情節(jié)不完整的感覺,但卻接觸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武林。
就拿《師父》來做例子。如果你僅僅是從故事本身來看,會對廖凡扮演的師父有些厭惡,因為這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犧牲了他的徒弟,更加令人氣憤的是,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當他幡然醒悟的時候,那個習(xí)武的少年已然不在,徒留租書的攤位在街頭。
《臥虎藏龍》里有一句對白,玉嬌龍問李慕白,“你不怕我學(xué)會了,殺了你。”李慕白說,“既為師徒,當以性命相見。”這句對白用在《師父》當中,可謂恰當,不過師徒之間的位置在這里發(fā)生了變化。當年電影中的師父陳識告訴他,他是一個門派的所有未來。是為了這句話,也是為了身上的責(zé)任,他選擇了犧牲一個少年,來成就自家門派的揚名立足。
這樣的做法在常人看來太過殘忍,但是對于當時的武林人士來說,卻又顯得被逼無奈。天津作為全國武術(shù)最發(fā)達的地區(qū),武館19家,外地人要在此立足,必須踢館超過8家,而且得由徒弟出手。最后,剩下的武館會聯(lián)名請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手打敗這個徒弟,并將他逐出天津。但為了保全師父的聲譽,比武的成績依舊算數(shù),天津武術(shù)界允許師父開館收徒,算是立足扎根了。
徒弟耿良辰本是天津人,當初陳識收他為徒的時候,或許早就知道師父的目的,但最后他還是拜入后者門下,義無反顧。他是為了看一眼師娘才陷入這個“圈套”的,不過對于一個街頭腳行的人物,最終能夠踢爆8家武館,在武林中贏得一席地位,對他來說也是比較好的一種經(jīng)歷。只不過,輝煌的經(jīng)歷總是需要慘痛的結(jié)果作為代價,有時候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在這樣一個真實的武林中,軍閥與武術(shù)界的斗爭就已經(jīng)很精彩,不同階層的人爭權(quán)奪利,還不需要外國人的介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陳識是一個輸家,盡管他得到允許在天津開館,還是最繁華的地段,但他已經(jīng)輸?shù)袅俗约鹤畹靡獾牡茏雍退娜松?/p>
電影的結(jié)尾與小說略有不同。在小說中,陳識殺掉了林副官,然后匆忙趕往火車站;而在電影里,徐浩峰安排了一場長巷大戰(zhàn),陳識單槍匹馬挑破天津各大武林門派,這是他內(nèi)心悔恨與醒悟的大爆發(fā)。不過有一點相同,他最終都沒能和那個在俄國餐館認識的女人一起離開,身邊陪著他的,只有那條路邊買來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