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來源:周欣悅 中山大學心理學教授 [2012年5月刊總第49期]
我們需要工作的意義,卻常常將工作設置成沒有意義的模塊。為了效率,我們把工作分解成一小塊一小塊,由不同人來負責,每人只需要做自己熟練的那幾個動作,這就叫流水線作業。雖然提高了生產效率,縮減了工作的復雜度,但也縮減了工作的意義,導致每個人的視野變得狹窄,無法體會到工作成果的意義,這從某種程度上違反了人性的需要。(ps:程序員分工越來越細……)
廣東省的某工廠曾經爆發過自殺潮,作為心理學家,我們需要去解決這個問題。我還記得當自己第一次走進工廠車間的情形。兩百多個工人,每一個人都在重復地做簡單的動作。我仿佛看到了兩百多個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推石頭上山,推石頭上山!他們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意義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如何影響到他人,產品將如何改變他人的生活。
工作固然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為了獲得尊重。但別忘了,我們工作也為了工作的本身,工作是一種本能。如果我說工作是一種本能,你大概會覺得難以置信。如果工作是跟生存、語言、繁衍后代的本能一樣的話,按理說即使老板不付薪水也會有人愿意來上班。為何有這么多人痛恨自己的工作,甚至不惜逃避工作呢???
只有一只老鼠選擇不勞而獲
實驗中的200只老鼠,只有1只選擇了不勞而獲,另外的199只會選擇通過勞動來獲取部分食物。你大概沒辦法相信我說的話,但的確工作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驅動力。不僅對人類如此,對動物來說也不例外。
1963年,動物心理學家格蘭·詹森(Glen Jensen)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他訓練實驗室的老鼠學會了按杠桿以獲取食物。到了進食時間,老鼠就會被放出籠子,來到一個杠桿前面。這些老鼠已經學會了去按這個杠桿,按一下就會出來一塊香甜的餅干。于是它們就會不停地去按這個杠桿,直到吃飽為止。按杠桿就是老鼠為了食物付出的勞動,這聽起來像是非常枯燥的工作吧?但有時候老鼠會發現,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堆一模一樣的餅干,足夠自己吃到飽,還不用付出任何勞動就能獲取。
大多數人都會認為老鼠在這樣的情況下會直奔免費食物而去,不再理會按杠桿這檔子事了。這當然也很容易理解。如果你現在中了一個大獎,獎金是幾億美元,你的余生都不需要為錢發愁,你還愿意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嗎?老鼠們卻做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詹森測試了200只老鼠,其中有199只老鼠選擇了繼續按杠桿。也就是說,200只老鼠當中只有1只選擇了不勞而獲,另外的199只還是選擇自己勞動來獲取部分食物。有44%的老鼠比較勤勞,它們吃的一半以上的餅干都通過勞動獲取,只有小部分來自現成的餅干堆。(ps:也許是麻木了,習慣了,和人類很像……)
你可能覺得只有老鼠才會做出這種蠢事,它們不懂得享受。可是后續的研究發現,不光是老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魚、鳥這樣的低級物種,或是黑猩猩這樣的高級物種也是一樣的。只要工作不是太辛苦難度不是太高,動物們更愿意選擇勞動來獲取食物。人也是一樣,工作是一種本能。雖然我們以為工作是為了養家糊口,賺錢來享受,但工作的最終目的是工作的本身。
工作與自我的聯系最緊密
西西弗斯的神話,似乎才是沒有意義工作的極致。工作滿意度是幸福感的重要預測指標。你對于工作有多滿意,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對于人生有多滿意。有研究表明,在幸福感的所有預測指標中,工作僅次于婚姻。最近蓋洛普公司主導了一次針對全球十幾萬人的調查研究,其中包括了從原始部落到現代文明等各種不同的社會形態,結果表明,不管在地球的哪個角落,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可以顯著地預測幸福感。
想象一下,當你結交了一個新朋友,如果你只能問他一個問題,你會選擇問他什么呢?年齡多大?結婚與否?學歷多高?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詢問對方的職業。最能代表我們本質的不是年齡,不是學歷,也不是婚姻狀況,而是我們在做些什么。工作是跟自我聯系得非常緊密的。也就是說,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工作充滿意義,那么你的人生就充滿了意義。那么什么是有意義的工作呢?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先來反向思考一下什么是沒有意義的工作。是薪水低嗎?是地位低嗎?這些當然很可惡,但沒有意義的工作卻不止于此。
早在遠古時代,人們就給出了這個問題的最佳答案。在希臘神話里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叫西西弗斯的國王,他自作聰明,戲弄了死神和冥王等眾神。眾神把他抓到陰間,給他一個惡劣的懲罰。他受苦的過程就是每天把一塊大石頭從山腳推到山頂,每次當他剛好要達到山頂的時候,大石就會滑落回山腳,西西弗斯只有頂著烈日重新再推,如此循環不斷。這才是沒有意義工作的極致。也就是,你做的事情沒有產生任何影響。這句話用英文來形容似乎更貼切,也就是:You don’t make a difference!
杜克大學的丹·艾瑞里(Dan Ariely)做過一個研究。他找了一些大學生來做一件工作,在一張印滿字母的紙上找出兩個相連的S圈出來,有點類似校對的工作。這些大學生被告知這個工作是有報酬的,校對完第一張給55美分,第二張給50美分,第三張給45美分,以此類推。每校對完一張,學生可以選擇還要不要繼續校對下一張。也就是說,當學生感覺自己的勞動跟報酬不相符的時候就會停止工作。每校對完一張,學生就會把校對好的那張紙交給實驗者。有一些學生把校對好的紙張交給實驗者的時候,實驗者會看也不看地把這張紙放到碎紙機里碎掉;對另外一些學生,實驗者還是看也不看就把這張紙放到一摞紙的上面;還有一些學生比較幸運,實驗者接過他們的紙,會假裝感興趣地看一遍,點點頭,并且讓學生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紙上,再放到一摞紙上面。
你們猜猜看,這三組學生當中哪組人會更喜歡這份工作呢?在報酬一樣的情況下,哪組學生會更有工作的熱情呢?你或許已經猜到了,獲得承認并且把名字寫在紙上的那組學生工作熱情更為高漲,這組當中有49%的人校對了10頁紙,即使到了最后那頁紙,只獲得可憐兮兮的10美分薪水也沒關系。自己校對完的紙沒被任何人看到就被碎掉的那些人工作熱情非常低,他們當中只有17%校對了超過10頁紙。由此可見,自己的工作被他人看到是多么重要。我們需要薪水,但我們常常忘記了,我們也需要影響他人,影響這個世界。
工作的意義在于發生影響
我們需要工作的意義,卻常常將工作設置成沒有意義的模塊。一度我們被鼓勵寫日記,但只有少數人堅持下來。每天堅持把事件或心情記錄在一個本子上看似簡單,卻需要很大的自律。但博客和微博出現之后卻能夠風靡一時,每天寫博客和微博的人比每天寫日記的人要多多了。同樣是寫東西,同樣是沒有報酬,為什么博客寫起來就會比日記要帶勁呢?這大概和前面的實驗道理一樣,當我們感覺自己寫下的東西可能會被他人看到時,寫作的熱情更為高漲。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就是可以產生影響的工作。
你有沒有發過石沉大海的電子郵件呢?你有沒有寫過被編輯拒絕發表的稿件呢?如果你有過這樣的經歷,你大概能夠理解那種空洞和無力感。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沒人看到。我在讀博士生時有過兩個導師,其中一個導師,不管你寫給他什么郵件都會及時回復,哪怕郵件里只有兩個字“謝謝”,他也會回復一個“不用謝”。另一個導師截然相反,除非不得已,很少回郵件,你寫給他的郵件就好像被宇宙黑洞給吸進去一樣,每次寫郵件給他的時候,我內心都充滿了悲涼,感覺就像送荊軻去刺秦王一樣一去不返。在我自己做了博士生導師之后,就盡量及時回復郵件。要知道,哪怕短短的“收到”兩個字就能給對方一種努力沒有白費的欣慰。
我們需要工作的意義,卻常常將工作設置成沒有意義的模塊。為了效率,我們把工作分解成一小塊一小塊,由不同人來負責,每人只需要做自己熟練的那幾個動作,這就叫流水線作業。雖然提高了生產效率,縮減了工作的復雜度,但也縮減了工作的意義,導致每個人的視野變得狹窄,無法體會到工作成果的意義,這從某種程度上違反了人性的需要。(ps:程序員分工越來越細……)
廣東省的某工廠曾經爆發過自殺潮,作為心理學家,我們需要去解決這個問題。我還記得當自己第一次走進工廠車間的情形。兩百多個工人,每一個人都在重復地做簡單的動作。我仿佛看到了兩百多個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推石頭上山,推石頭上山!他們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意義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如何影響到他人,產品將如何改變他人的生活。
我經常對學生講一個敬老院的故事,以此激勵他們工作的熱情。三十多年前,耶魯大學的Judith Rodin和哈佛大學的Ellen J. Langer來到一家敬老院做了個實驗,里面的老人們都已經快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們將老人分為兩組,其中一組老人得到了很好的服務,護士替他們包辦所有的事情,包括挑選房間的植物,給植物澆水,選擇錄像帶。另外一部分老人則需要自己去做這幾件事情,除此以外,老人享受的其他待遇都一模一樣。結果是,需要自己勞動的第二組老人要更加健康有活力。更驚人的變化是,在18個月之后,第一組老人的死亡率是30%,而第二組老人的死亡率是15%。
我們常常以為工作需要我們。但事實上,我們也需要工作。從幼年時代開始我們就憧憬長大之后要做什么。如果你問一個小孩他長大想要做什么工作,他可能會說想要開貨車,因為喜歡車車;他可能說想做廚師,因為喜歡吃東西。在我們那個年代我聽說過有孩子想當殺豬匠,因為喜歡吃豬肉。很少有孩子會提到薪水,單純是出于熱愛在進行職業選擇。但如果你問成年人他想要從事什么工作,大多數人都會說自己喜歡賺錢多、做事少、地位高的工作。似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漸漸忘掉了自己工作的本能。工作固然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為了獲得尊重。但別忘了,我們工作也為了工作的本身,工作是一種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