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時,常常突然停下來,手指夾在當時那頁,然后把書一關,注視書的側面,心里計算著,還剩幾分之幾便讀到結局。
在ipad上看劇,除了劇情以外,也總會分出一點心思在進度條上??磹矍槠吹竭€有半小時的時候,心里總不禁催促導演,有情人怎么還不終成眷屬??次浯蚱吹阶詈笫昼娏?,心里又催促道,快以正義的名義,向那邪惡勢力展開進攻。
注視著窗外一樹的蘋果花,直到它們都落盡。
也許是幾百萬年以來的基因本能。
說不定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傍晚時分,某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土著姑娘,正肩挑著一只肥碩的野兔,自叢林深處走來,轉頭遠眺一眼地平線,在那里,一輪紅日將墜。
習慣眼看著身邊的人、事、物一點一點前進,衡量ta們觸碰終點的距離。
就像現在,抬頭看看晴朗的夜空,遺憾2016年這剛剛熱的漸入佳境的夏天,其實也只剩一個多月。
我姐姐一早打我電話,讓我今天晚上不要安排什么事情。
她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帶著自己所有的積蓄,陪她去城中一座名為“結局”的賭場。
我不懂,她明明從小就對賭博深惡痛絕。
可自從我三歲那年和姐姐一起住進孤兒院,在第一個讓我驚恐萬分的夜晚、姐姐抱著我唱了一晚上的歌之后,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從不曾忤逆過。
賭場在那條著名的將城劃為東西兩部的大江的江底。入口在江邊一艘不起眼的廢舊游艇上。
姐姐在游艇邊等我。
記憶中的她永遠是一件黑色T恤一條寬大的洗的發白的牛仔褲,瘦瘦的手腕上套著一大串暗色的銀鐲。
她冷漠的看著江邊那座著名的電視塔在水中晃動的倒影,直到看到我,眼里突然充滿了溫柔。
側身擠入游艇狹窄破舊的門,里面忽然別有洞天。
音箱里放著duran duran的《pressure off》。一段激越的架子鼓剛好打中我的心臟。
姐姐把我們倆的錢全部換成了籌碼。
我們開始在賭場里四處觀望。
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兩位小姐,要不要看一下我的好運精靈。只要500元一個。”
是一個穿一身黑色西服,彬彬有禮、笑容溫和的紳士。
手上拿著一個銀色的小籠子,仔細看,里面還有一只5、6cm高的銀色小精靈,正露出和紳士一樣的溫和笑容。
它真漂亮。
還有一個這么好聽的名字。好運精靈。
我饒有興趣的打量它。
紳士見我盯著它看,便繼續往下說。
這只好運精靈已經有100多歲了,我們這座城市剛剛開埠,它就隨著一個南美洲的傳教士坐船來到了這里,大概是那位傳教士一貫的善行影響了它,此后百年間,它幫助了很多城中善良卻又落魄的窮人,讓他們在這座城市一夜暴富,從此過上隨心所欲的生活。卻不知怎么了,三十年前流落到這座城郊賭場中,現在輾轉到了我的手上。
你們可知,西區的王某某,陳某某,還有東區的李某某,都是因為它,才突然成為城中炙手可熱的新富豪。
我拉著姐姐小聲說,還是算了吧。姐姐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臉狂熱和憤怒,掏出錢。
“妹妹,我帶你來這里,就是為了孤注一擲,我不要我們姐妹倆再過這樣難熬的生活,我們做錯了什么?憑什么命運要我們這樣困苦?我相信奇跡,相信好運精靈。”
“賭紅的?還是賭黑的?”
在一個黑紅輪盤前,姐姐捏著一把籌碼,一邊低聲問好運精靈。
它銀白色的小身體輕輕扭動了一下,高傲的抬了抬頭,說,“紅的?!?/p>
果然!
輪盤指針在轉動了數十圈之后停在了“紅21”上面。
姐姐的眼睛突然漲滿了血絲。
“這一次呢!你說!”姐姐焦急地催促好運精靈。
“還是紅的!”
指針停在了“紅5”上面。
姐姐攥著籌碼的手開始發抖了。
正要發問,突然,好運精靈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用它甜美的聲音繼續說道:“尊貴而又美麗的小姐,忘記告訴你了,我的好運,只能被一個人使用三次。請你珍惜最后一次機會。”
姐姐沉默了一下,突然說道,“好的,你等我一會兒。”
她拉著我走到賭場一角的高利貸柜臺。
“姐姐!”我低吼著,“你瘋了嗎!”我絕望地拉著她的袖子。
賭場里來來回回的人,慢條斯理的下著自己的注。
竟然沒有一個人在意我的歇斯底里。
“借1000萬?!?/p>
“美麗而又尊貴的小姐,請問我憑什么借你1000萬呢?”
放高利貸的女人坐在高高的柜臺后微笑地看著姐姐。
“那你說呢?你要什么?”姐姐的聲音突然冷靜了下來。
“倒也簡單呢,我這里有一份合約,請你簽署,如果你輸了以后,你的靈魂必須給我,生生世世給我?!?/p>
姐姐拿著1000萬回到了紅黑轉盤前。
“有魄力,小姑娘,我這100多年來,還很少見到你這樣聰明又爽快的女孩子。你放心。我會給你帶來好運的?!?/p>
好運精靈溫柔地看著姐姐。它銀白色的小手從籠子里伸出來,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姐姐的手心。
“說吧,這次是紅還是黑?”
姐姐溫柔地看著好運精靈,就像她平??粗乙粯印?/p>
我覺得我的心已經碎了。
“還是紅!”好運精靈堅定地說。
“好!信你!”
輪盤指針開始迅速轉動。
指針停在了“黑11”上面。
突然,好運精靈發出了一聲尖利的響徹屋頂的笑聲。
“小妹妹,其實我呢,是一個厄運精靈??!我真不想騙你這樣可愛的小美女。可你們人,偏偏就是這樣貪心,愚蠢?!?/p>
它冷漠的聲音里全是嘲弄。
我覺得那一剎那間,我身體里的血,從頭頂到腳心,全部涼透。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讀希臘神話。
其中最讓我著迷的,就是科林斯國王西西弗的故事。上天懲罰他,讓他每日背石上山,等石頭到達山頂,卻又滾落山腳,西西弗第二天繼續從山腳開始背石上山,日復一日,直到永遠。 對于一個像我這樣,如此著迷于事物結局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沒有結局的故事。
我把故事講給姐姐聽。
可姐姐說,她不覺得這故事悲傷。
她覺得這是老天對西西弗的恩惠,讓他不得不去思考和發現,做一件事情的意義。
“一個人能找到一件能為之付出一切的事,其實一種幸運,不管過程中發生什么,無聊的,有趣的,好的,壞的,接受它們就好。大石頭一次次上山,又下山,的確很可笑。但生命不就是這樣。
何必在意結局。”
那天在賭場。
姐姐一臉微笑地看著嘲弄她的好運精靈。
好運精靈大笑道,“怎么了,夢想成為大富翁的小姐,你已經瘋了嗎?”
姐姐柔聲對好運精靈說,“你看看我下注了什么顏色?”
我和好運精靈的目光一起投向賭注臺。我們竟都沒有發現,姐姐下注了黑色。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好運精靈聲嘶力竭。
后來姐姐告訴我,父親當年在交付靈魂給好運精靈之前,曾經偷偷寫了一封簡短的遺書匆匆塞在她手里。
那天是她六歲的生日。她一個人在賭場門口,邊看著江中那座著名電視塔晃動的倒影邊耐心的等待著父親。父親笑著告訴她,等他,等他出來,他即將交好運了,他帶她去江邊吃生日大餐,帶上妹妹。
遺書里只有四個字。
好運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