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藏族姑娘,蒙著面,但光看眼睛就知道很美。精致的身形站在了我的面前,主動要為我背包。我苦笑了下,包沉得肩膀都會發緊,姑娘家該是如何辛苦。
我讓她不用管我,說歇歇就行。后來后悔了,說不定和美麗的藏族姑娘同行,那天可能就不至于陷入夜路的危險。
岡仁波齊轉山
09? 極限
入藏前,對一組攝影作品很是向往。
場景是睡夢初醒,拉開露營的帳篷,剎那間,高遠的雪峰,清澈的湖水,撲面而來,和你的赤腳相對。
旅行的觸感,使人驚坐而起。
沒想到,轉山的第二天清晨,岡仁波齊就以同樣的友好,將“雪山之寶”送到了我的窗前。
這種心情,是真切,更是寧靜。
我突然變得驕傲,因為想起了王安石的“兩山排闥送青來”。我此刻擁有的意境,可比他的更壯闊,可以寫成:
雪云一開神山來!
完全置身自然,很容易被這里平緩的規律所左右。看看時間,已是十點一刻。出發時,止熱寺的信徒,也魚貫而出,仿佛我們早有默契。
從草坡上的牦牛群間穿過,腳步利落,一晚的休整著實讓精神重新抖擻。今日的32公里徒步,想必會是一氣呵成。
但是,我還是太天真了。
岡仁波齊,我的這位神圣、孤傲、靜穆的新朋友,旋即給我展示了他猙獰的一面。
其實也正常。與誰親近了,彼此都能透見對方內心的狂亂,甚至某種原始。
現在我所要做的,是接受和理解,霸道些說,就是征服。
征服這被稱為“死亡之地”的卓瑪拉山口。
咬了咬牙,鬢角暴起青筋。我自有血性,何懼你猙獰!
放眼方圓幾公里,儼然就是亂石堆。巨石足以阻擋前進的視線,碎石也能卸掉我腳下的力量。看似錯落無致的排布,卻莫名散發著一種力場,把你向來路推搡。
面對如此風化之斧打造的移動石陣,恐怕只有化身進擊的巨人,才能突破。
我一邊發力落腳,一邊借登山杖尋找支點,一踏一撐,目光鎖死在正前方,極有節奏地循環著單調卻有效的戰術。
在這里,心臟一定要大。冷不防,會從亂石后,騰起三兩只野狗。它們應該是石陣的守護者,強光照在它們的眼里,會跳動出很詭異的光點。
它們喜歡吃腐食,我想是不是因為腐朽的事物最沒有威懾力,最容易任意撕裂。如果是,人性的腐朽一定是它們最鐘愛的饕餮大餐。
相反,震住它們的最好方式,也就是精神氣勢的銳利與宏偉。
有靈之物,一定屈從于神性。
亂石堆不過是熱身,在它的盡頭,緊接著是陡峭的石坡。坡道千回百折,宛如天降一道閃電,將原本平整的山壁生生劈開,閃電的無數分叉,也深刻其上。
便是這個坡道,能給人自我厭惡的感覺。
我不知道多少次,下定決意要走完百米再休息,但總是二十步前功盡棄。我不忍直視,自己走十米就要用登山杖支住身體,然后大口喘氣五分鐘的狼狽。
和我一同出發的信徒,紛紛超越我,藏族人的念力和體力,漸漸顯現。
“就你一個人?”
這句話是信徒們看到我癱坐在路邊一定會問我的,我疲得只能笑笑。最近轉山的漢人少,他們眼里流露的對我的好奇和欣賞,也成了我的動力。
一位藏族姑娘,蒙著面,但光看眼睛就知道很美。精致的身形站在了我的面前,主動要為我背包。我苦笑了下,包沉得肩膀都會發緊,姑娘家該是如何辛苦。
我讓她不用管我,說歇歇就行。后來后悔了,說不定和美麗的藏族姑娘同行,那天可能就不至于陷入夜路的危險。
也許是心理暗示,也許是真有奇效。在喝完另一位藏族小哥送的阿膠補血液后,我卯足勁一步一個腳印,終歸上了半山。
把自己和背包往地上一丟,我開始暴飲暴食起來。珠峰上留下的一瓶氧氣,忍不住拿了出來,但猶豫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我倚靠在狂風中,望著重新進入視野的信徒,長舒了口氣。翻越卓瑪拉山,原先定的安全底線,就是要時刻保證有人在視野之中。否則如果意外降雪,前后無人,吾命休矣。
一公里外,死亡之地的天梯通道赫然而現,對面的雪山和冰川更襯了它的威嚴。我佇立仰望,近乎七十度的坡道,斜插直上,垂直高度似有千米。
信徒們在其上的緩緩,讓我聯想到了血細胞在血管中的緩緩。信仰即生命的印象,多么生動且鮮活。
據說天梯的終點,是轉山中的第二個天葬臺。
攀登天梯的痛苦,在于海拔的直線上升。每一步的落腳,都與引力抗爭。旅行的快意,蕩然無存,就像紀錄片《攀登梅魯峰》里,鯊魚鰭絕壁之上,三人小隊有人昏厥,騎虎難下一樣。
空氣中凍結的只是絕望,帶著晶瑩剔透的諷刺。
可所謂修行,不正如此嗎?
外人欣賞的只是結果,自己卻不得不專注于歷練,因為這關乎升華!
千百次的焚燒,千百次的冷卻,千百次的錘煉,千百次的削磨。凡鐵的沉默,當化作一聲劍鳴爆發,境界即成!
死亡之地,神山的熔爐,此刻再看,怎么盡是三昧真火!
突然,一道人影從我身邊掠過,當我看清他的背影時,那人已經離我百米之遠。他一路小跑,然后仿佛意識到什么,回頭看了我一眼。很快,消失在了亂石堆中。
因了與我相反的逆時針轉山,他的信仰必定是傳說中的雍仲本教。本教是藏地極為原始的宗教,轉山的起源就來自它自然崇拜的神圣教義。
而等我站在卓瑪拉山巔峰的那一刻,我這才恍然大悟,我所錘煉的其實是人性的原始,一如天地在鑄造山河的原始!
而轉山,是道法自然的方式。
烈烈風中,我正痛快地享用著漫山經幡的誦經浩歌。腳下是海拔5830米,頭頂是海拔5831.8米,渺小的人類當然可以借助自然的肩膀,俯瞰大地。
尖削如劍的雪峰,座座相連,直干藍天。天然的劍池,原始的氣質,狂野到極限。
天空中,盤旋著兩道黑影,如鷹如鬼。凌厲刺耳的叫聲,安撫著遍地的殘骸,難道是在為我超度?
超度我死于過往,超度我生于未來。
下山的路,亂石連著冰川,冰川導向懸崖。但與之前的艱澀迥異,我已是健步如飛。
猶如身披黃金戰甲,腳踏七彩祥云,自卓瑪拉山南坡,從天而降!
山下回望,那山,有一種地獄的幻象……
死亡之地的六公里,消耗了我整整六個小時。在藏民帳篷里狠狠灌下一壺酥油茶后,我再次啟程。
神山東側最后26公里的峽谷和沼澤,無論如何,都得在晚上天黑前走完。
只有不到五小時!
在我的記憶里,自己的身體大概只曾爆發過三重極限。然而在天黑前,我就用完了第三重。
可依舊還有五公里!
峽谷的夜,是有些恐怖的,森森然將你鎮壓。河水的湍急響徹在耳邊,但卻隱藏在黑暗里。腳下的路只有兩人寬,借著星光,勉強可行。
我沒有時間停下去取手電筒,也不能停下,因為體能會大量地流散在變化中。
只要稍不留神,我就有可能立即滑入河谷,死不見尸。
卓瑪拉山口都沒有畏懼的我,在夜行峽谷的這一段路,有點怕了。
恐懼原本也是一種智慧,它激發了精神上的高度專注,體能上的第四極限!
微光下的路,清晰分辨,毫無差錯。雙腿儼然機械,沒有知覺也能飛轉!
我后來想,這生命對抗的質感,是不是就是自由?
國道公路的光,回家的光,如久別重逢,我看到了。
岡仁波齊轉山,目標達成!
都說轉山一圈,可洗退三年罪孽。我想洗去就算了吧,那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可以借以看過去與前路。
只希望這三年有做的不好的,或是傷害到人的,能夠得到原諒。
未來的我,為人處世,當恰到好處。
未來的我,光明宏偉,愿惠人溫暖。
得到一個最值得期待的自己,或許就是神山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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