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四十九章 殺秋】 夏侯徽司馬昭同人

司馬師隨司馬懿二月出征時,路上春泥飛濺,紫槿在朦朧雨色里垂著花穗,掛著冷峭的春寒。

轉眼到了春暮,荼蘼開了一季也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遠征的人仍沒有一個回信。

池子里的荷花開了,夏侯徽起先還天天早起去收集荷露,想著司馬師回來一起煮茶喝,后來眼見著荷花都要敗了,司馬師的信里也沒有提要回來的意思,尋思著他是吃不上這盞茶了,便趁著荷葉還新嶄,精心摘了曬干,鮮嫩的用來泡茶,根莖少的用來做枕頭,沉香的用來做香囊......分門別類的挑揀出來,一針一線的慢慢縫著。

不知不覺間桂花香了整個院子,她才后知后覺的察覺是八月到了。望著靈兒他們幾個在桂花樹下玩耍,一世靜好,她不知道遼東的金戈鐵馬是否也開始偃旗息鼓了。

中秋節過后不久,遼東的戰報震動了整個大魏。司馬懿贏了。

夏侯玄坐在案前,緊握雙拳,眉頭緊鎖,看著默不作聲的夏侯徽有些生氣,揮袖就站了起來,道,我走了!

夏侯徽忙跟著站起來,見他生氣了,有些惶惶道,就走?

夏侯玄道,陛下接到戰報,氣傷了龍體,抱恙在床,朝臣宗親都開始蠢蠢欲動,大魏只怕要不太平了!我雖然不是什么朝廷柱石,但總不能眼看著這天下亂起來!

夏侯徽咬著唇,喃喃道,父親明明打了勝仗,于國有功,陛下為什么要龍顏大怒?大魏如果因此動蕩,怎么能怪到司馬家頭上?大哥怎么也跟陛下一樣也開始蠻不講理了,這氣生得真是毫無道理!

夏侯玄聽了一陣語噎,指了指她道,我......我是氣這個么?子元他們勝了,于公于私,我何嘗不高興,但,他們攻破遼東后干的那叫什么事兒?斬殺一萬余人,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大雨都沖洗不掉滿城的血腥味啊!想想他們用死人堆砌的京觀,我后背就一陣發涼!現而今天下人哪個不指摘他司馬懿?

夏侯徽本就心里煩得很,聽他還喋喋不休、不依不饒的便吸了口氣,皺著眉道,大哥,你別說了!戰場上的事誰說得清楚,父親領兵多年,子元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有些事只怕是人云亦云,夸大其詞了。

夏侯玄背著手道,最好是如此,不然......他有些擔心的瞅著夏侯徽,道,不然,司馬家只怕就容不下你的善良忠義了......

夏侯徽抬頭看著他道,不會的。

話雖如此,她其實心里也有滿腔的遲疑,她等著司馬師回來,給她一個回答,給她寬慰,給她安心。

比夏侯徽更著急盼著大軍回來的是曹叡。沉迷酒色多年,終于掏空了這個年輕帝王的身體,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他是嫉恨司馬懿多年,但,他望著年幼的曹芳,看到吵鬧不休、各自為政的大臣,心里一陣陣冷笑。他還沒死呢,就開始迫不及待的撕下了面具,露出一張張青面獠牙。可惜啊,年長的曹宇蠢鈍不堪,年輕的曹爽急功近利,放眼百官,最終能夠交托大魏的,竟然還是只有一個司馬懿。

他無力的重新躺回龍椅,辟邪看著下面吵得不開交的曹爽、曹宇眾人,擔心的叫了聲,陛下......

曹叡朝他搖了搖頭,道,隨他們去......說著又睜開了眼睛,問道,司馬懿到哪兒了?

辟邪彎下了腰,托著他的手,道,說是到溫縣了。

曹叡道,再下旨,急召。把人安排好,若是有異心,決不能讓他走出大殿。

辟邪擦了擦眼角,道,奴婢知道。陛下您歇一歇吧。

司馬懿雖然大軍在手,但,仍是孤身進京。

曹叡手起手落了好幾回,最終,還是沒有動手。既然不殺,就只能倚重。他望著司馬懿,握著他的手,把曹芳交到他手上,任命他為太尉,和大將軍曹爽共同輔政。交代完這一切,他趴到了司馬懿的背上,沉沉睡去。此后風云,再與他無關了。


直到曹叡龍馭賓天,司馬懿徹底安全了,原本留守在溫縣、掌握著大軍做司馬懿后盾的司馬師、司馬昭二人才安置好一切,身著孝服回京。

將近一年沒見,司馬師卻察覺到夏侯徽高興是高興,但似乎有些刻意的迎合,待要問她是怎么了,卻聽零露來傳話說司馬懿已經到了祠堂,若是大公子換洗好了,就先去祠堂給司馬家先祖上香。

司馬師看了夏侯徽一眼,只得放開她的手,等晚上再說。

家里人在一起吃完了晚飯,司馬懿擔心張春華前陣子驚憂、這陣子又歡喜,精神大起大落反而落病,便讓眾人散了。

司馬昭見司馬師帶著夏侯徽起身,也站了起來,笑道,靈兒,二叔給你們帶了好東西,走,去挑挑。

靈兒幾個聽了不由歡欣雀躍起來,尤其是靈兒連連笑問道“是什么是什么”,三五步差點蹦到了司馬昭跟前,虧得柔兒年長懂事,把她給攔下了,帶著幾姐妹蹲身道謝。

靈兒雖老老實實跟著長姐行了禮,起身卻又活脫起來,拉著司馬昭的手就說走。夏侯徽忍不住低聲叱喝喊道,靈兒,沒大沒小的,還不放開二叔......

司馬昭回過頭來,看著她笑道,嫂嫂,你別罵靈兒了,都是幾個人自家。況且小孩子堆里也就靈兒這丫頭不怕我,連司馬炎見了我回來,都躲得老遠。

王元姬聽了,臉上笑著,卻低頭摟了摟司馬炎,摸著他的頭輕聲道,沒事兒。


柔兒他們幾個去了司馬昭那邊,房間一時安靜得很。零露云翠進來備好茶食,也都知情識意的退下。司馬師這才問夏侯徽是不是最近累著了,看著臉色不太好。

夏侯徽強笑著搖了搖頭,矢口否認。

司馬師見她不太想說,也不勉強,跟她一起收整帶回來的行囊。兩人聊著柔兒女紅學業上的用心,靜兒也幫襯著夏侯徽照顧幾個妹妹,就靈兒性子跳脫不知道是像了誰,大大小小闖了不少禍......

說著女兒們,兩人心里都暖和平靜了下來,司馬師笑道,必定是跟她二叔呆久了,日后應該不用擔心她被人欺負了去了。

夏侯徽回頭嗔道,你真是心大。現在還不加以管束的話,以后只怕得讓你們給慣得無法無天了。

司馬師滿不在乎的道,夫人放心,咱們的女兒,還是慣得起的。

說著見窗外有一只流螢飛了進來,他蹙了蹙眉,隨手拿起鎮紙就拍死在了桌上。

他放下鎮紙,回頭對夏侯徽道,云翠是越來越不當心了,連個紗櫥都沒關......

卻見夏侯徽臉上已經收了笑,有些怔怔的望著桌上的那一灘漿液。

他不明所以,又有些憂心,遲疑的問道,怎么了?

夏侯徽抬起頭來望著他,眼里有隱隱的淚光,低聲問,你把它拍死做什么?

司馬師攤了攤手,道,它這不是飛進來了么?

夏侯徽提高了點聲音,你不喜歡,你把它趕出去不就行了么?

司馬師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安撫道,好好好,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夏侯徽卻掙開了,低著頭咬著唇。

司馬師嘆了口氣,道,徽兒,我好不容易回家來了,一年沒見,一見面你就要為一只流螢跟我生氣么?

夏侯徽輕輕搖了搖頭,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你為我捕了螢火蟲,都是小心翼翼的握在手里,因為怕用力,所以常常又讓它們飛走了......柔兒喜歡,想要裝起來放在床頭,你都不許,說這樣它們就活不成了......

她抬起頭來,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樣溫良的司馬師去哪里了......

司馬師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笑著溫言辯駁道,我不是存心的......你知道我們行軍在外,很多蚊蟻蛇蟲,不得不當心點,它們都到了跟前了,哪兒還有時間去分辨是毒蟲還是流螢呢?

他見夏侯徽沒有說話,便又道,怎么能因為打死了一只螢火蟲就認為我是個殘酷無情的人呢?

夏侯徽想了想,有些遲疑的問道,那公孫淵的孫兒呢?他們說其中還有一個是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也被下令斬殺了,說是要斬草除根......子元,真的是這樣么?

司馬師沉默了,慢慢收了笑,夏侯徽的心在這一瞬的沉默里一寸寸冷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司馬師有些艱難的開口道,他們都是公孫淵的人。

夏侯徽吞咽了一下,懷了一絲期冀,仍是問道,你有勸阻過父親么?

司馬師搖了搖頭,我們需要一場殺伐來向天下立威。

他見夏侯徽的臉色凝重如水,他放柔了聲音,道,徽兒,我們也不想殺人,可是如果不殺人,人就來殺我了......這是時勢所逼,并不是出自我們的本性......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清楚么?

夏侯徽道,我不清楚!

她望著他,眼里已經有了磅礴的淚水,道,我知道的他是不會不分好壞,隨意踐踏生命的!我知道的他是不會連手無寸鐵的婦孺也不放過的!我知道的他是不會對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兒舉刀的!我一直以為我的夫君始終是那個溫良敦厚的仁義君子,可是他卻真的是一個劊子手!

聽到“劊子手”,司馬師也難掩失望,喃喃道,我一直以為你懂我,能理解我的苦衷,能看到我做這個決定背負的愧責......別人都罵我司馬師天地無良,沒有關系,可是你竟然也跟他們一樣,認為我是一個“劊子手”?這么多年夫妻,你捫心自問,我是嗎?

夏侯徽想了許久,搖了搖頭,司馬師心中得到了一些安慰,道,徽兒,我知道你憐恤孤弱,可是,我們在刀鋒上行走,是容不得這么多寬厚仁慈的。我何嘗想對一個無辜稚子動手,可是,如果我不兇狠一點,怎么能守住你和柔兒她們的純善呢?

夏侯徽抱住他,道,子元,我不要你做一個毒辣的人,你不要再爭了,好不好?如今先帝已逝,帶著對司馬家的那些嫉恨都去了,新帝年幼質樸,咱們慢慢的退出這兇險之地,好不好?

司馬師卻沒有答應她,道,已經卷入這場紛爭這么多年了,結下新仇舊恨的不止是一個先帝啊,如今不爭不行。徽兒,我司馬家不做叛臣,也絕不做魚肉。

夏侯徽聽了,誰對誰錯她已經分不明白了,只是心里有深深淺淺的灰心、無力,默默松開了手。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30,825評論 6 546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9,814評論 3 429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8,980評論 0 384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4,064評論 1 319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779評論 6 41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6,109評論 1 330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4,099評論 3 450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3,287評論 0 291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9,799評論 1 338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1,515評論 3 36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750評論 1 375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9,221評論 5 36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933評論 3 35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327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667評論 1 296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2,492評論 3 40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703評論 2 380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