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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中國》第一季里有道普通的美食,因為家里常做,也愛吃,所以記憶深刻。其做法與電視節目里講的一樣:
“先將肉厚的豬胸骨切塊兒放入砂鍋,燒開后煨一小時。將新鮮的藕刮皮洗凈,切塊兒入湯,先猛火滾開后,小火煨半小時即成。”冬天吃一頓蓮藕燉排骨,能讓腸胃感受到春天的溫暖。
蓮藕,在故鄉是分開稱謂的:蓮,指荷葉、荷花和蓮子;藕,指深入泥里的莖。舊時的蓮藕,別稱特多:“芙渠、鞭蓉、水芙蓉、水芝、水蕓、水旦、水華、朱華、菡萏、溪客、玉環……”不能一一勝舉。然最喜歡曹植的一句詩:“朱華冒綠池”,尤為傳神。
蜀地不似江南和江漢平原那樣——水系發達,湖泊眾多。所以沒有成片的藕田與湖泊。偶爾所見的,也不過是一池荷葉,幾朵蓮花。但伴了夏日里的輕風,能嗅到一種浸膚的清香。
故鄉的山彎里,有幾畝荷塘。
春末夏初,荷葉從池塘的綠水中冒出,初露頭時,葉小卷曲,向上直立,稀疏地豎在水面,星星點點,像浮出水面呼氣的魚嘴。一兩只紅色的蜻蜓,從一個葉尖飛向另一個葉尖,那形態輕盈得像空中任意飄飛的羽毛。夕陽下有一群孩子散學歸來,一邊用石塊拋向水面,一面大聲地唱讀:“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十天半月,荷葉展開,圓圓的,鋪在水面,滿塘一片青綠。也有長得快的,伸出長長的綠莖,把荷葉舉得高高,亭亭玉立,極像陽光下撐著小傘的少女。
喜歡雨后。陽光初露,池塘有幾陣哇鳴,清脆響亮;清新的空氣里,微風中蕩漾著荷葉的清香。只見幾粒水珠,附在葉片上,隨了微風的輕撫,在荷葉上滾來覆去,于是便會想起清真居士的“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那是一種絕妙的動態感受。
常聽妻子說荷葉可以除濕降脂,利于減肥。舊年夏天與三弟在池塘邊垂釣,溜進荷葉深處,專揀那嫩綠的葉子,摘下來,陽光下曝曬兩天,待其完全脫水后,揉碎了,裝在茶盒里。于是整個夏天,便可以享受一種清新的茶飲。
也可煮粥。取最嫩的荷葉,洗凈,切細。鍋中加入百合,大米,待粥快成形時,放荷葉,攪拌,于是能嗅到滿屋的荷葉清香。《中國益壽食譜》上講:“荷葉粥能健肺益壽,清熱潤肺,涼血止血,適用于瘀熱阻肺之咳嗽痰中帶血者。”倘若混合兩三片蔥葉,便有另一番風味。
仲夏之時,深綠的荷葉間,可見粉的,白的蓮花。因為要收獲藕,花開得很少,形似錐形的花苞,隱隱約約,似笑含羞;盛開的花瓣,潔凈光滑,帶著一絲出塵不染的韻味。
記得有一年,帶著孩子去山里訪廟,孩子見了坐在蓮臺上的菩薩便問:“爸爸,為什么菩薩總愛蓮花?”因不懂佛,所以當時茫然不知所措,只能支吾其詞。
后來我讀到過林清玄散文里的句子:
“柔軟心是蓮花,因慈悲為水,智慧做泥而開放。”
于是以后眼見著那些純潔的花兒,頓時便有些虔誠起來。尤其夏日,仿佛一陣輕風撫面,便在內心默默地念叨著:“一個人內心骯臟,雙眼總是懷著不可告人的欲望;一個人心凈而貌安,眼睛清亮,恰若一片蓮花盛開。”
蓮花亦可入茶,但清香里總帶著一種脂粉的氣息。但喜歡蓮芯那種苦澀的味道。
有一年秋天,去蓉城的三圣鄉游玩,見有農人賣剛摘下的蓮子,于是買了幾個,從形似花灑的蓮蓬上取出蓮子,用小刀輕輕切開翠色的蓮子肉,翻轉,里面便露出繡針大小深綠的蓮芯。
一粒粒小心地取出,放入茶杯里,倒入始沸的水,于是便見蓮芯在水里面翻滾、起伏。看熱氣騰騰的水由黃綠到青綠最后呈翡翠色,然后冷卻。起初只輕輕地抿上一小口,那苦澀能一下子從舌尖到咽喉,再到胃,于是一邊咋舌,一邊使勁搖頭,好像人生的苦味全吃盡了一樣。然而常飲,便覺心神寧靜,全身通順,神清氣爽般清醒。
秋末冬初,池塘殘留枯黃的荷葉,蕭瑟一片。唯獨黛玉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歡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殘荷了。”
因為好吃藕——只想著殘荷下面的美食,哪里得閑聽雨?
于是放干池塘的水,踩著沒盡大腿的淤泥,沿著荷葉的莖向下挖,便可以見一種大自然的饋贈——蓮藕。
掏出來,洗凈,但見其身白如玉,形似弓,一段一段,如幼兒手腕狀。
藕用作菜肴,做法繁多。
取一段藕,去皮,切丁。鍋中放豬油少許,幾瓣大蒜,一小匙鹽,下鍋猛火快炒,待藕的清香冒出,裝盤。取一枚雞蛋,煎熟,放入藕丁之上,撒幾片蔥葉便好。幾年前居山城重慶,孩子外婆最愛做這道菜——甜脆、清淡、家常,有自然的味道。后來孩子讀朱自清的《荷塘月夜》,便給它取了這樣一個雅號,實在是有些創意!
也有簡單一點的做法,待藕清香冒出,直接敲入雞蛋,混合亂炒,起鍋后放幾片蔥葉,胡亂之中,也能品出一段月色來。
然而,還是最喜歡冬天的那份排骨藕湯。想起《舌尖上的中國》那些職業的挖藕人——從來的美味,都是從汗水之中得來的。
所以,“今天當我們有權遠離自然,享受美食的時候,最應該感謝的是這些通過勞動和智慧成就餐桌美味的人們。”
2020年2月23日夜于金犀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