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人生

阿喜正在為他的前途感到迷茫,他沒考上大學(xué),但又離不開那個將要去上大學(xué)的女友,離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但他們還像往常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悲傷,女友沒有跟他提分開的事,他也不提。暑期的日子悠閑懶散,只是酷熱讓人不想出門,他們經(jīng)常在網(wǎng)吧相見,阿喜總給她準備好飲料或水果,但最近她卻越來越不想出門了,阿喜發(fā)覺他們不得不面對即將到來的離別,他不想失去心愛的女友,但他也知道大學(xué)里誘惑不少,他不知道兩人能否承受住異地戀的考驗。

這天,阿喜來到女友家旁邊并發(fā)了一條信息叫她出來,他把摩托車停在樹蔭下,但等了很久她才一臉不情愿地出來了,阿喜說想帶她去海邊玩,女友說他是不是瘋了,這么熱的天,而且開摩托車去得一個多小時。阿喜送給她一頂漂亮的草帽,并叫她回家穿上長袖的衣服,這樣就不會曬傷,而且摩托車開動的時候有風,不至于熱到難受。于是他們就這樣出發(fā)了。

在路上的時候,女友突然后悔了,她不停地責怪阿喜,阿喜則不停地安慰她,說等會到了請她吃好吃的,而且沙灘晚上有演出,相信她去了不會失望的,女友只能將信將疑地摟著他的腰,嘴里嘟囔著說要是有輛車就好了,阿喜說摩托不也是車嗎,女友說區(qū)別大得很,阿喜說他就喜歡摩托車,如果將來有了錢,一定買一輛很貴很貴的摩托車,女友不屑地說他有病……

開了一個小時后,他們發(fā)現(xiàn)走錯了路,這回女友徹底怒了,她蹲在路邊不想走,還哭了起來,阿喜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把摩托車停在車場,打了個的士去目的地。到那里后,女友一開始還一臉不開心,但是看到人們在忙碌地張羅晚上演出的舞臺,她逐漸變得期待起來。打聽后他們得知今晚演出的是當?shù)匾恍┣嗄晁嚾耍渲羞€有他們學(xué)校的學(xué)長學(xué)姐。雖然不是大明星,但他們在年輕人的圈子里很受歡迎。阿喜和女友在學(xué)校的時候還看過學(xué)長學(xué)姐的演出,他們是一個樂隊,到處參加比賽,卻一直不溫不火,但他們帥氣美麗的外表讓人印象深刻。不知是故意氣阿喜還是真情流露,女友說學(xué)長是她一直傾慕的對象,阿喜本想回應(yīng)說學(xué)姐是他的夢中情人,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還是沒有說出來……

那天的經(jīng)歷讓他們很盡興,但是回去的路上,女友突然流淚不止,阿喜試圖安慰她,但她叫阿喜認清現(xiàn)實,說異地戀是很難修成正果的,更何況她上了大學(xué)之后,他們之間心靈的距離必定漸行漸遠,不如快刀斬亂麻,放彼此自由。阿喜仍不想放棄,他說他可以陪她去上大學(xué),他可以住在學(xué)校旁邊,在那里打工,可以給她賺生活費,還能照顧她。最后女友說,她想找一個更好的……

阿喜從尾箱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裝著他攢了很久錢買的最新款的手機,遞到女友面前叫她拿著,說給她大學(xué)期間用,女友遲遲沒有接受,阿喜說這是他最后能為她做的事了,雖然以后不能在一起,但他還是衷心想滿足她一個心愿,但女友最終還是沒有接受。

妹妹看到哥哥桌上放著一個女性款式的手機,很是心動,她問哥哥手機是誰的,哥哥說是撿到的,但她看見哥哥失落的表情,知道他在說謊,所以她沒好意思叫哥哥把手機給她。看到妹妹時不時拿起那個手機把玩,臉上滿是驚喜,阿喜決定把手機送給妹妹。

阿喜幾乎每天都睡到下午才起床,起床后只會打游戲,父親看不慣他如此墮落的狀態(tài),便不斷地斥責他,但他真的就像死豬不怕開水燙,別人都為他的前程擔憂,只有他仿佛毫不關(guān)心。爸爸是一個宴會廚師,接到活的時候,阿喜可以給他打下手,但大部分時間都荒廢了。他也試圖去找工作,但不是覺得太辛苦就是嫌賺得少,還有些活他覺得自己干不來,久而久之,他對找工作失去了信心,只能繼續(xù)在家啃老。其實他也向父親說過自己想當廚師,但是父親不肯,理由是廚師是一個累活,而且干久了對身體不好,他自己就得了肺病和風濕。

后來,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讓他不得不走出來,他在朋友的電商公司幫忙,但他總找不到自己在這里的定位,朋友出于友情沒有對他做出過于苛刻的要求,他在公司里領(lǐng)著不多不少的工資,卻沒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干,也沒能學(xué)到實用的東西。他越來越感覺這份工作就像朋友對他的施舍,而看到自己的老板兼同學(xué)已經(jīng)開上了小車,掌控著一個小小的電商公司,也算小有成就,而自己一無所有,他感覺拿錢不做事過意不去,又感覺自尊心受到打擊,于是離開了那家公司。

此后他頻頻換工作,也頻頻換地方,一個背了很久的背包和幾件穿了很久的衣服以及一個很便宜的手機就是他所有的家當,他帶著這些東西去了很多地方,有時候,他租不起房就借住在朋友家里。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年,前程對他來說就是這種日子的延續(xù),他看不到任何改變的希望,因為越是奔波,越是疲憊,越是疲憊,越?jīng)]有斗志和上進心。

有一天,他收到高中時的女友發(fā)來的信息,她說她畢業(yè)了,并叫他出去聚一下,他答應(yīng)了……他狠下心買了一套帥氣的衣服和一個二手的高端手機,一番裝扮后,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但不改美麗的容顏,反而擺脫了稚氣,增添了幾分氣質(zhì),很多過往的回憶涌上心頭,阿喜從未停止想她,但這些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談笑大方,開口便說看起來他混得不錯,阿喜有意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一面,甚至不惜在她面前撒謊,于是說自己在朋友的公司當經(jīng)理,看到她投來羨慕的眼光,他感到如沐春風,但隨后她的話讓他有點為難,她說自己還沒找到工作,既然他都當上經(jīng)理,不如把她招進他們公司吧,阿喜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尷尬,最后只能說讓他回去看看有沒有職位空缺,這次見面以后,阿喜心中燃起了重獲愛情的希望。

好在他朋友的公司確實在招人,于是他把她介紹進去了,她很疑惑為何在公司里從沒見到阿喜,后來才知道阿喜根本就不是那個公司的人,而且他混得很差,但她依然對他充滿感激,也不好意思拆穿他,而是不時請他吃頓飯。他發(fā)現(xiàn)她看自己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變了,從羨慕變成了憐憫,知道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實際境況,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他又決定離開了。

在另一個城市,他找了一份快遞員的工作,雖然他不喜歡,但生活還得繼續(xù),然而一次意外讓他覺得生活不能繼續(xù)了,他在送貨的過程中發(fā)生了車禍,小腿嚴重骨折,但由于自己違規(guī)在先,只獲得了醫(yī)藥費的補償,又由于不是公司的正式員工,沒有得到公司的賠償。傷養(yǎng)好后,腿瘸了,他在城市再難找到工作,只能回到老家。他感覺到生活對他從不溫柔,他想放棄抗爭,當一個廢人,于是他又過上了每天只有睡覺和游戲的日子,不出半年,他的體重迅速增長。

家里的經(jīng)濟情況不允許他這樣墮落,父母對他很是嫌棄,經(jīng)常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他,他聽不進去就罵。久而久之,鄰居們都知道他家住著一個廢人,阿喜感覺周圍都是敵視他的人,雖然他無法心安理得地這樣頹廢下去,但人們越是看不起他,越是嫌棄他,他就越不想按照別人希望的那樣去做。他覺得只有妹妹是真正關(guān)心他的人,她在讀大學(xué),她會經(jīng)常給他打電話,每次與她聊天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妹妹不會像別人一樣用居高臨下的說教語氣,而是跟他分享開心和不開心的事,兩人常常一起吐槽周圍的一切……

有一次,父親又在飯桌上教育阿喜,阿喜不勝其煩,忍不住控訴父親,說就是因為父母從小不給他選擇的自由,才導(dǎo)致他現(xiàn)在這樣,要不是他一直反對自己做廚師,他就不用一直四處奔波了……父親被他頂撞得啞口無言,覺得確實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一個人如果真正想做一件事,什么時候開始都不遲,更不會因為別人的反對而放棄。他不相信兒子真的能成為廚師,因為他知道阿喜的性格軟弱,于是他故意用激將法嘲諷阿喜,說他這么遲鈍的腦筋做不了廚師,說如果想要證明他是錯的,就做出點成色給他看。

幾天后,父親接到了婚宴的活,阿喜終于決定走出家里,跟著父親干活去了,期間,他雖然不偷懶,但是父親看不出他學(xué)習(xí)的欲望。勞累了一天回到家中,父子兩人決定小酌一杯,父親對他說,不要總指望別人來幫助自己,更不要指望天上掉餡餅,幸福是自己爭取來的,想要過得好一點,就應(yīng)該對想得到的東西有所渴望,而且要付出努力去得到它,過去所經(jīng)歷的挫敗和傷害不足以成為退縮不前的理由。還說對于一個廚師來說,經(jīng)驗是最寶貴的東西,而經(jīng)驗是不斷地學(xué)習(xí)和實踐出來的,不要小看別人的知識和經(jīng)驗,有個小故事說,一個少年跟師傅學(xué)廚多年,但做出來的東西總是不夠完美,他覺得師傅教的所有東西他都熟練掌握了,為何還是不能做得像師傅一樣完美,就在他對自己失去信心的時候,師傅終于把最后的畫龍點睛的技巧教給他,那就是掌控火候的經(jīng)驗,經(jīng)過一番點撥,他終于能做出完美的菜品……

此后每次出去干活,父親有意讓他接近主廚的位置,讓他親自操作一些主要的步驟,阿喜也終于變得好學(xué)起來,他和父親嘗遍城里大大小小的餐廳,探討那些好吃的菜品是如何做出來的,阿喜還托妹妹買了很多關(guān)于烹飪的書籍,沒有活干的時候,就在家嘗試做不同的菜。后來,他漸漸頂替父親承擔主廚的位置,父親也不斷向同行和顧主介紹自己的兒子。到了接近三十歲的年紀,他終于在當?shù)匦∮忻麣猓m然顧主依然更愿意請他父親,但他不覺得自己比父親差,而是因為父親入行多年,人們更愿意想信老人……

雖然父親不遺余力地給他機會,向別人宣傳他,但私底下對他卻異常嚴格,阿喜做出來的菜父親總要挑出毛病,即使沒有毛病可挑,也從不承認他做得好吃,一開始阿喜對父親的這個習(xí)慣很是看重,認為自己確實有進步的空間,但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父親其實是在鉆牛角尖,雞蛋里挑骨頭。而看的書多了,他發(fā)現(xiàn)父親做的菜其實不夠健康,油鹽超標,搭配不合理,衛(wèi)生不夠講究等,所以他開始不聽父親的話,還試著跟父親普及自己學(xué)到的知識,但是父親執(zhí)拗的性格根本聽不進去,還說自己幾十年的經(jīng)驗難道還比不上書上的一句話,于是父子兩人誰都瞧不上對方做的菜。

其實父親不讓阿喜走自己的老路的原因除了廚師是個辛苦活外,還因為人們越來越少自辦宴席了,這幾年來,他接到的活明顯越來越少,人們更喜歡去酒樓聚餐請客,他本可以去酒樓供職,但他性格固執(zhí),觀念保守,一直堅持為老鄉(xiāng)做宴,即使賺的錢不多,但只要能過活,他就不該初衷,他對名聲很是看重,而老主顧和同行們對他的尊重和肯定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做宴會廚師沒多久,阿喜就感到這個行業(yè)沒出路了,因為很久才接到一次活,而且賺多少全憑顧主的心意,年輕人不像老人那樣淡薄錢財,他覺得再這樣下去根本沒法過上好生活,于是他決定走出這個狹小的圈子,去餐廳供職。但他遲遲不敢跟父親開口,因為他覺得以父親的性格,一定會反對,但意外的是,父親竟主動叫他走出去。

一位餐飲業(yè)的老板對阿喜賞識有加,把他招到自己的麾下,還出錢供阿喜出國深造兩年,臨出發(fā)前,家人很是欣慰,寄托了對他的期待,但父親似乎高興不起來,阿喜知道父親心里不服,被自己的兒子超越,老人不甘心,但阿喜心里卻揚眉吐氣,因為他終于不用活在父親的陰影下。

兩年后,阿喜成了一家星際酒店的總廚,他終于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但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終于干不動了。有一天,阿喜把全家人接到酒店享受他親自操刀的大餐,全家人都拍手叫絕,但父親依然提不起胃口,依然愁眉苦臉,換作以前,他會覺得父親太難伺候,但現(xiàn)在,他似乎從父親的表情里讀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于是他語氣溫和地問父親他做的菜還缺少什么或者還有什么需要改進的,父親斬釘截鐵地說缺少人情味……

全家人都目瞪口呆,阿喜也不例外。隨后父親語氣平和地講著自己從年少學(xué)藝到現(xiàn)在的烹飪生涯,他說那時候?qū)W習(xí)廚藝是要拜師的,而且?guī)煾凳呛芰邌莸模尩茏痈谒磉叴螂s,遲遲不把技藝傳授給他,經(jīng)過漫長的人品考驗,弟子才有機會學(xué)到真本事,而且?guī)熗饺绺缸樱F(xiàn)在,只要有錢,誰都可以學(xué)任何技藝,師徒關(guān)系變成了金錢關(guān)系,時代變了,人與人之間的紐帶斷了。

與餐飲業(yè)不同,他做廚師服務(wù)的是老鄉(xiāng),顧主和他的關(guān)系就像朋友,他們會口口相傳,不把利益擺在桌上談,操辦一個宴席,顧主憑心意包一個紅包就當做是酬勞。宴席的氛圍也與餐飲業(yè)不一樣,參加宴席的都是主顧的親戚朋友,熱鬧的場景充滿人間煙火的氣息,也讓人找到歸屬感。而在這樣的酒樓,房間一個個隔開,看不到煙和火,也看不到熱鬧的氣氛。而做宴會廚師最快樂的,莫過于親眼看到老鄉(xiāng)們無論老小都對自己的作品大快朵頤,臉上洋溢著滿足。

父親從事廚師幾十年,操辦過各種各樣的宴席,有婚宴,有壽宴,有喪宴,有滿月酒,有散伙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可算讓他看足了,有的井井有條,有的雜亂無章,但無論是怎樣的宴席,他都看到了民以食為天的至理。有時候他會想,為什么人類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都會想到吃,高興的事要吃,悲傷的事也要吃,或許重點不在吃,而是活著,吃不僅是生理需求,也是聯(lián)系人與人之間的紐帶,是情感的交流,是情緒的釋放。一場場宴會就是人生的一個個印記,從出生到死亡,是一場場宴會讓身邊的人見證自己的歷程。人生有大喜,也有大悲,人們通過美食分享喜悅,也通過美食寄托哀傷,大概就是這樣吧,很遺憾的是現(xiàn)在人們看不上宴席了,都選擇在酒店和餐廳聚餐……

聽了父親的這番話,阿喜感慨良多,那句“重點不在吃,而是活著”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他想到活著是一種平淡的狀態(tài),大部分時間里,我們不動聲色,年輕時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分別時卻不動聲色;婚姻的喜悅過后,是不動聲色的夫妻生活;身邊的人離去后,我們?nèi)圆粍勇暽鼗钪辉?jīng)的挫折讓人失去希望,但只要活著,依然可以不動聲色……人生的大起大落,都寄托在吃上,宴席是一個個見證,有新生命降生的喜悅,金榜題名的輝煌,婚姻的甜蜜,功成名就的滿足,喬遷新居的幸福,大病初愈的新生,也有身邊人離世的哀傷,同窗多年離別的憂愁等等,飲食是平淡生活中的調(diào)劑,宴會是大喜大悲的集體情緒釋放,人們在飲食中求得的安心,然后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往前走,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滋味。

阿喜想多陪陪家人,于是他回家的次數(shù)更頻繁了,他喜歡在家做飯,妹妹失戀了,他就給她做甜品,父親身體不好,他就給他做健康的食品,媽媽喜歡喝湯,于是他每次都做不一樣的湯……他在生活中不斷尋找靈感,只為讓自己的菜品讓食客在失落時感到安慰,在開心時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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