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極少讀詩。
中學的時候,和很多人一樣,為了作文里有一兩個優美的句子,摘抄過席慕容的詩:“在擁擠的市街前,在倉皇下降的暮色中,我年輕的心啊,永不再重逢。”又或是葉芝的《當你老了》,“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波德萊爾的“也許你我終將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家喻戶曉的名篇,泛濫至極。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自然也無法與詩歌本身產生真正強烈的共鳴。后來到了大學里,讀書愈發沒有方向,常常是左踩一腳右打一槍。直到一年前無意間翻到《馬雁詩集》,身體里竟似有一股力量被喚醒。
這位畢業于北大中文系的女詩人,是地地道道的成都少城人,生前曾獲珠江詩歌節青年詩人獎、劉麗安詩歌獎,才華奪目,然而卻在2010年的一次意外中辭世,年僅31歲。在馬雁短暫的一生中,她始終強調“寫詩是一種冒險”,因為語言是大家都熟知的工具,而當人們開始關心一些更深層次的問題時,會發現世界如此不可靠。換言之,詩歌是最直面內心的表達方式,而詩人,大概就是那個始終偏執而又孤獨地行走在鋼絲之上的人。在書的最后一部分《詩論》中,她說,“詩歌存在一種野心,就是通過語言實驗,嘗試建立起一組朝向乃至滲透到現實世界的權力秩序。”
在馬雁的詩里,這種野心就是通過她那清冷純凈而富有力量的語言展現出來的。中國古詩講求用字精準,反復推敲,現代詩反而更朦朧。一種模糊的意境,讓讀者可以自由地置身詩的語境,帶著主觀意念解讀,則情深與共鳴之妙兼得。所以詩歌也不需要導讀或解讀,因為文字電擊心靈的瞬間,是一種永遠無法解釋的感覺。聰慧的詩人如她,總能用敏銳的觸角察覺到生活最樸素最細微的情感,無奈、失望、冷漠、殘酷,成為她詩中冰冷的色澤。在這本詩集中,諸如“淪陷”“摧毀”“裹尸布”“卑微”“痛苦”等詞語常出現在字里行間,她寫“死亡是最大的政治”,“痛苦不會摧毀痛苦的可能性”,“枕頭是一架舊風琴,灌滿了骨灰”。字字入骨,透徹心底。但她不是悲觀主義者,只因看穿過世間無數人與事,情感破碎,人性美丑,生之無常。她也不是激進的青年詩人,沒有中國當下詩歌那種油腔滑調的做派,她只是以詩歌為工具解讀世界,追求自由與愛,并試圖對抗虛無。
顧城說:“感性即自然的理性。”
當浮躁之風在全社會蔓延,當人們開始習慣把文化當作快消品,當碎片化閱讀逐漸取代深度閱讀,真正讀書的人越來越少,讀詩的人將更寥寥無幾,詩歌的靈光也會被雪埋。機械復制時代的到來,感知自然的能力下降,邏輯與理智取代一切感性與激情,也正是本雅明的“靈光消逝的年代”,枯燥而缺乏情懷。
在一百五十多首詩里,我最喜歡這首《致——》。想著如果以后有機會再次愛上一個人,定要親手謄給他。
《致——》
我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但這里也有光芒。
是正午的磅礴大氣在照亮我,一萬種不適在我體內賽跑,應挺立著身子,更端莊。甚至能摸到他的良心,他贊美我的時候,那里微微發抖,他在驚嘆,在扼腕。
正是我,我的美不是病態的,“除了毀滅沒有別的愿望”。
他是寬厚,他是河流,他是最標準的好, 是不敢承認的渴望。
我曾經以為一切都是不值得的,但他是正午的神像,張開手收留了悲哀的生命。
(馬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