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沙灘上，悠悠的潮水浸濕了他的全身，一只螃蟹從他身邊爬過。
“啊，好痛。”白石揉了揉自己的腦門，站起身，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卻不知該走向何方。一望無際的海灘，黑色的礁石，礁石上簇立生長的海棠，像一條大魚。
白石不知道這是哪，但他毫不在意，因為對于死人來說，哪里都是天堂，處處都是地獄。
走到日出，走到日落，走到疲憊滿身，白石終于渴了，整張臉貼近峭壁，貪婪地吮吸著潮濕的黑巖。之后白石又走了一個夜，期間他敲開六百二十四只螃蟹，二十四只蚌，留下滿地殘骸。在黎明破曉的清晨，他抬頭望向不遠處陡峭的懸崖上，洶涌的潮水拍打峭壁，波濤洶涌。懸崖之上，有一個籃球場，于晨光破曉間，有人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籃球。
也是這樣的光線里，在日暮的黃昏中，白石坐在籃球場旁，看著自己喜歡的男孩一遍一遍地投著籃，投了六百一十四次，那是在他離開大學的最后一天，以一個女孩的身份，用一種告別者的姿勢，回溯了他所有的青春。
白石順著狹長陡峭的山道，爬到了懸崖頂，然后他看見了一個小鎮，安靜得像個童話鎮。
白石走在小鎮的道路上，一條白色的小狗從他前面跑過，像一團白色的雪。
“零牙，你別跑，等等我呀··················”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從后面追上來，拍打著微豐的胸脯，氣喘吁吁喊道。
小女孩穿著一雙咖啡色的圓頭制服鞋，黑色的絲帶纏繞在她的小腿肚，可愛至極。
白石想到大學的閨蜜-桑公子，一個熱衷于日本服飾文化的可愛妹子，也時常穿著一雙制服鞋，一副可愛嬌俏的模樣，走在大街上，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那時的桑公子，美麗多盛，耀眼得讓世界睜不開眼。
那天陽光多盛，像一整個夏季的光明都在那天綻放。
那時的街道多安靜，像世紀末來臨。
桑公子躺在街上，安靜得像睡著了一般。
白石蹲在身，替小女孩系好微松的絲帶，問道，“小朋友，哥哥有什么可以幫你的么？”
小女孩甩了甩馬尾，癟嘴道，“零牙跑了，桑桑跑不快，哥哥替桑桑追回來好不好？”
桑桑…桑…
白石心底一陣抽痛，這才注意到小女孩的右腳微跛。
“好，桑桑站在這等我，哥哥替你把零牙追回來。”
白石脫去早已殘破不堪的平底鞋，把它放在一旁，對桑桑說道，“桑桑替哥哥把鞋子看好哦，這雙鞋子對哥哥很重要。“
因為，這也是一個叫桑的女孩送給我的。
白石赤腳跑在小鎮上，淚如雨注，連風都吹不干。
白石穿過了街道，石橋，小溪，最終跑在一條阡陌上，周圍是寬闊平坦的農田，有農舍坐落其間。白石看到不遠處的水田里有人在插秧，有自行車來往田間小道，有初中生背著書包從溪邊走來。
“請問你有看見一只白色小狗么？“白石對著自行車上的中年大叔問道。
中年人單腳撐地，張嘴大笑，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用手比劃著，指了指遠方。
白石向啞巴大叔道了聲謝，朝他指的方向跑去。
白石跑了很久，最終在一間茅草屋前停下，他知道零牙就在里面，因為他聽到了狗叫聲。
“有人么？”白石在屋前叫了很久，屋內沒有一點回應。
白石推開門，里面是昏暗的一片。一只屁股燒紅的鍋架在爐子上，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酒精燈，滴管，量筒等玻璃器皿擺滿了屋子，白石感覺自己像重新走回了大學，在上實驗課。
“喵嗚~”一只通體雪白的貓突然從角落竄出。
“武媚娘！”白石脫口而出。大學的時候，桑公子曾背著宿管阿姨偷偷的養過一只白色的大貓，每日抱著它媚娘媚娘地叫個不停，像個小痞子。
“汪汪…“一團白色的身影從白石面前一閃而過。
“零牙！“白石叫了聲，立馬追了出去，碰翻了沸騰的鍋，水在地上滋滋作響。
白石追了很久，零牙跑得更快，就在白石以為要追不上時，零牙在視線盡頭停了下來。白石咬了咬牙，強壓滿身疲憊，跑到零牙旁邊。
“呼呼…小家伙，你可不能再跑了，不然我死給你看。“說完后白石啞然失笑，自己又不是在那邊，死了沒有警察，沒有記者，沒有親朋好友，大概只能很潦草的死掉吧。
“零牙，我們回家吧。“白石摸了摸狗狗的頭，手感出奇地糟糕。怎么說呢，就像失去了整個靈魂，沒有一點感覺。
小白狗沒有一點反應，只是望著遠處的大山出神。那里有一座神社?，確切的說是一座朱紅色的鳥居，笠木部分是濃郁的黑。就這么矗立在山前，如神域的入口。
鳥居的石階上，有人在朝白石揮手，在如此的日暮中，那道虛影明明如此暗淡，卻又如此的耀眼。
白石以為小白狗要進山，結果零牙咬了咬他的褲管，要往回走。
“那我們回去吧。“白石微笑，卻沒有注意到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
白石回到小鎮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可他還是在黑夜中看到那道身影。
桑桑抱著平底鞋站在陰影中，倔強得像個影子。
白石從黑夜中走來，眼角微濕。
“桑桑，我把零牙給你找回來了。“白石蹲下身，把零牙抱到桑桑面前。
“汪嗚~“零牙竄到桑桑的懷里，像離家出走的孩子，委屈得不行。桑桑摸著零牙的腦袋，說道，”乖，以后可不許亂跑了。“
白石穿上鞋子，看著在桑桑懷里沉沉睡去地零牙，笑道，“這小東西可真會跑，睡覺的功夫也不差。“
桑桑嗯嗯點頭，“大哥哥你真的好聰明，零牙就喜歡整天到處跑，跑累了就睡覺，睡醒了就接著跑。有時候還偷吃別人家的魚。”
“魚？”
“嗯。零牙最愛吃魚了，而且它只吃魚。”
白石微愕。
“上次它還偷吃了啞叔叔家的魚，我都被他笑話了好久。”
桑桑嘟著小嘴抱怨。
“大哥哥…”
“我叫白石。”
“白石哥哥，我好餓，我們回家吧。”
“可我沒家。”
“那去我家就好。”
“嗯好。”
“白石哥哥，你是從那邊來得么。”
白石沉吟了會，說，“如果這里算這邊的話，我應該是從那邊來的。”
桑桑眼睛明亮，說，“那邊是什么樣？”
白石想了想，說，“有很多的人，很多的車，很嘈雜，無時無刻不在前進著。“
桑桑說，“我好想去那邊看看。“
白石詫異道，“這里沒有人出去過么？“
桑桑搖了搖頭，說，“從來沒有人能夠到達海的另一邊。“
白石沉默。
桑桑說，“不過我家的山坡上有條鐵軌，每個月，都會有一輛火車從上面經過。“
“看，我家到了。”桑桑指著不遠處。
白石望去，那是一片山坡，青色的馬路傾斜而上，桑桑家的房子，就坐落在半山坡。這里離小鎮已經有點遠了，站在桑桑的家門口，可以眺望整個小鎮。
桑桑推來門，叫道，“我回來啦。”
屋內沒人回應。
白石說，“你家里人都還沒回來么？”
桑桑點頭，“嗯，自從他們上次坐火車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白石微震，桑桑的父母走了？她每天就是這樣對著空無一人的房子說我回來了么？
桑桑把零牙輕輕地放到它的窩里，跳著小腳說，“白石哥哥，你睡這間，我睡這間。“
兩間房鄰在一起，一大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