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女兒瘋狂愛上了畫畫,沒事兒就喜歡趴在桌子前面創(chuàng)作。雖然筆法還略顯稚嫩,不過看得出,她已經(jīng)摸索出了一些基本套路。比如畫面中的小女孩和小綠蛇,面目表情就是一樣的。畢竟女兒沒有繪畫功底,能夠把兩個不同生物的面部特征用眼睫毛加以區(qū)分,我覺得已經(jīng)是非常不易了。
如果你相信了我剛才的胡言亂語,那你恐怕要對杜萊的最新力作大失所望了,因為上面這幅插畫正是出自這位無厘頭的大師之手。雖然我是杜萊的腦殘粉,但我依然忍不住要說,他的新書實在是有點“污”。且把如此幼稚的畫風放在一邊,整本書從頭到尾都是臟兮兮的,不是未上色的小動物,就是沒擦干凈鉛筆印兒的大蟲子,當然,周圍還少不了按得到處都是的數(shù)不清的彩色大手印。
不過,套用一個當下流行的句式,大師與普通人之間總是差著一個創(chuàng)意。如果把書往回翻一頁,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彩色的點和線都是從各個主角嘴里噴出來的——聲音。這樣的畫面也頓時讓我想起科學松鼠會早期的一本科普雜文集《當彩色的聲音嘗起來是甜的》,有人說這是一個通感十足的書名,而杜萊的作品無疑就是這樣。
對于一個大師級人物而言,降低藝術(shù)水準絕非我們想得那般輕松。那需要剝離掉他們?nèi)思己弦坏臓顟B(tài),重新找尋本初的自我。畢竟,你可以讓一個表演大師詮釋任何高難度角色,卻很難讓他偽裝成一個沒有演技的人。令人驚嘆的是,杜萊做到了,而且做的毫無違和感。當女兒看到畫面中那只涂了一半的小粉豬時,便使命感爆棚地對我說:“媽媽,讓我?guī)退客臧伞!倍湃R的畫對于孩子來說,更像是一個同班小朋友的作品,他就是有這種魔力,能讓孩子卸下一切膽怯和不自信,參與到大師的畫作中來。
“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我的書是不完整的,讀者需要找到他/她的方式來彌補空缺。你必須給故事加點什么,如果你不加,書就沒什么意思。這需要能量,那些努力做的人一定會為自己感到自豪。”
孩子在前一頁按下電燈開關(guān),在后一頁立刻能夠體會到置身于黑暗的樂趣,這樣的創(chuàng)意對于熟悉杜萊作品的孩子而言并不算驚喜。聰明而叛逆的孩子可能會故意忽視他的請求,直接將頁面翻過去,然后便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的小trick,啊哈,原來不按開關(guān)也是會變黑的啊!杜萊最偉大的地方不在于他能讀懂孩子,而在于他本身就是孩子。所以孩子在觸碰真相時,只會指著書本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卻絲毫不會感到被玩弄或被輕視。這是作者和讀者之間默契的小游戲,只有探索的快樂,沒有無聊的煩惱。
成年人的視角往往不同,他們懶于體味書中驚喜連連的小細節(jié),反而更容易被這本書的名字《天啊,這本書沒有名字!》所吸引。相反,我女兒卻從來不會用“沒有名字的書”來稱呼這部作品:
“媽媽,你給我?guī)Щ貋淼男聲兀俊?/p>
“哪本?”
“有好多小動物的那本。”
“好多小動物?”
“對,就是有小豬啊、小蟲子啊什么的那本。”
“哦,你是說沒有名字的那本書?”
“對。”
為了呼應(yīng)書中的草圖風格,不僅這本書本身沒有名字,書中的主人公也沒有名字。不僅它們都沒有名字,而且這本書也沒有內(nèi)容!如果非要攢出個故事梗概,大概應(yīng)該是這樣的:我們(讀者)偶然間翻開了一本沒有完成的書,書中的主人公為了送給我們一個故事,叫來了正在創(chuàng)作的杜萊先生。杜萊先生只好臨時為我們編了一個馬馬虎虎的小故事,然后把不太滿意的我們打發(fā)走了。但就是這樣一個流水賬式的故事,杜萊足足畫了70頁。
這位碎碎念的老人家就是用這樣一種“未完成”的形式,為孩子開啟了上帝視角。哦,原來故事書是被人畫出來的而不是在超市生產(chǎn)出來的,原來一本書是由一張張單獨的畫組合在一起的,原來書中那么可愛的主人公也是從丑陋的簡筆畫一點點“演變”過來的……杜萊是典型的過程導向,這樣的行事風格在他年初出版的《涂鴉大廚》中就已經(jīng)彰顯得淋漓盡致。我才不在乎你們畫得好不好、像不像,我只想告訴你們,一幅漂亮的圖案到底是怎樣誕生的。杜萊的藝術(shù)科普做的很成功,他讓孩子清晰地知道,這個藝術(shù)家爺爺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樣可以。
當然,杜萊這次最最成功的動作,就是終于把自己“推銷”出去了。他不僅大膽地在書中多次出鏡(說實話,真的帥暴了),還在尾頁亂七八糟的涂鴉中開辟了一塊空地,特意注明“這本書是埃爾維·杜萊創(chuàng)作的”。杜萊實在是太能get到讀者的點了,他清楚地知道大多數(shù)家長都會忽略封面的作者姓名,但孩子決然不會放過書中的任何一個小細節(jié)——包括這句"硬廣",也包括他隱藏在色彩中的淘氣的臉。
不僅如此,杜萊還極其聰明地在書中植入了大量他的原創(chuàng)作品。這通常是作者最鐘愛的玩法,同時也暗示著讀者所面臨的考驗和挑戰(zhàn)。越是與作者高度契合的讀者,越能發(fā)現(xiàn)作者故意散落在書中的寶藏。這種馬太效應(yīng)像摩西的手杖一般將讀者分隔兩岸,喜歡的會愈加迷戀,不喜歡的則一如既往地嗤之以鼻。
對于孩子來說,即便不知道這些作品出自同一作者筆下,他們也會被那些熟悉的元素調(diào)動出深層次的感官體驗,從而對眼前的作品產(chǎn)生莫名的好感。杜萊與孩子之間的交流是超越語言和文字的,這才是真正的心意相通。大概沒有人能像孩子一樣深刻地理解杜萊,正如他自己所言:全世界的孩子們都一樣,不一樣的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