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原作: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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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 星火夜追憶走斷崖? 寒暑年往事歸太虛
侍書往家里去傳話已畢,哪管寶玉如何震驚,一路快馬追趕探春去了。這里探春已然分派既定,丐幫各路弟子按方位向少林、靈鷲宮、大理、長白山等各處報信求援。又單派兩個功夫高些的弟子護送侍書往南院府去尋蕭峰舊部。侍書本不肯離了探春,生恐他沒人伺候,但探春說:“南院府不比別處,此刻正是驚弓之鳥。他們識得你,那就不一樣。何況你還可以找森兒敘舊呢。”侍書笑道:“這個節骨眼兒上,誰還顧得敘舊呢?”于是當即收拾了動身。
探春一路往雁門關外趕,一路聽往來丐幫弟子傳訊,風餐露宿,顧不得半刻安歇。至夜不過和衣在馬鞍邊枕一枕就罷了。同行的都是叫花子,吃喝更沒甚么講究。吳長老知道他出身高貴,也曾頭痛過。探春反勸他:“大家一路同行,哪有為我特意準備甚么的理兒?吳長老不必費心了。”話是這么說,到底還是隨手指點些烹飪之道。吳長老笑道:“誰承想我們叫花子也能會些王府里的手藝呢?”
才出雁門關,前面有人回報說,阿紫姑娘已同靈鷲宮諸部姊妹等候多時。探春聽了,躍馬向前而出。果然阿紫同許多西域女子一起等在林間。阿紫見探春獨自行來,撇嘴道:“你膽子倒大,不怕我一針毒死你么?”探春發現他眼睛好了,笑嘆:“靈鷲宮果然奇妙,這樣的大毛病都治得好!阿紫郡主,你眼睛能看見東西了?”阿紫道:“早就好了。姊夫的事,還是我傳遞給丐幫的。”探春點頭:“我聽說了。多謝郡主。”便不再理會他,撥轉馬頭對外面說:“吳長老,請你匯同靈鷲宮諸部,按咱們之前說的,還分三路走吧。”吳長老在林外躬身答應了,自去調派不提。
阿紫雖然恨的跺腳,此刻卻不能將探春如何,唯有跟隨同行。一路上中原武士們逐步匯入,長白山上的阿骨打也親自率兵趕來。跟著虛竹親遣西夏兵馬而來,為防“侵遼”之名俱都除了甲胄,做農人打扮。探春這才知道虛竹已做了西夏駙馬,又恭喜了他一番。大理相距最遠,段譽急惶惶趕上時,已然到了南京城下,人困馬乏。
如此大隊人馬總不能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于是探春每日里也忙個不停,既要拉開隊伍,悄兒沒聲息的接近南京,又要約束他們不使爭執鬧事,驚擾過路契丹民眾。那些官軍還好,中原武士們本來都是些各自行事慣了的散兵游勇,約束起來加倍辛苦。虛竹秉性懦弱,吳長老無甚才干,那阿骨打可不是吃素的,幾番都是他出面吆喝,幫襯著探春將那些人壓服住。
這一日匯合了大理兵馬,又恭喜一番段譽登基。段譽問起探春家中人可都安好,探春勉強應對了幾句。大家在南京城外商議救人對策。侍書聽得丐幫報信,飛奔出城來見探春。主仆相擁,不禁喜極而泣。探春便問森兒消息,侍書垂淚咬牙嘆道:“都是那個小孽障阿紫,他回了南院府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森兒。當時大王正陪著皇帝在外面圍獵,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這半年以來探春接連收到兇信,此刻胸口再遭重擊,回想那森兒伶俐的模樣,真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段譽便勸了一回,眼前畢竟還有大事要做。于是探春只得忍淚,命侍書將府內情形一一描摹出來,自有大理國第一打洞高手華赫艮去琢磨從何處進,自何處出等事。這里又分派哪些人去外圍佯攻,阿紫與幾個會功夫的靈巧姑娘,進去救人并號令府內內應等都不在話下。探春自己縱有心前往,奈何實在是半點功夫都不會,去了也是個累贅,只得退去后面等消息。
時至半夜,見城內火起,跟著喊殺聲四面傳來。探春在馬上伸長了脖子,還是看不清,唯見城墻上時有火把或人掉下來,不免令人揪心。又過一陣,忽然潮水一般的人群涌來,只聽得“快退!快退!”之聲四起,探春哪里肯退?吳長老縱馬而來,拉住探春馬韁繩便跑,一面說:“幫主救出來了!就只是……唉!他不肯做我們的幫主,定是惱了我們。還請太太多多的勸勸他才是。”后面那些話探春根本沒去聽他,只聞得“幫主救出來了”一句,多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便落了地,便跑便問:“如今大王在何處?怎么看不見?”吳長老道:“遼軍勢大,我們聽了幫主的話,正分頭向雁門關撤。幫主知道太太也在這里,命我保護太太先去。”探春轉頭回望去,正看見阿骨打一支人馬斜刺里殺入戰團,知道他們金人十分驍勇,不甚擔心,便隨吳長老奔雁門關而來。
眼看天色將明,雁門關也近在眼前。此處遠離戰火,各自都得以喘口氣。探春倚在一株花樹之下,只覺氣血翻涌,原來自己已經幾天不眠不休,此刻心寬些了才一陣陣暈眩起來。侍書此刻并未在身邊,吳長老見這里清凈無人,很放心,便轉身去找。探春眼望著面前一片殘缺的絕壁,恍惚噴濺著許多血掌印子,想是自己這一夜見了太多殺戮,暈眩糊涂了。
正在將暈未暈之際,忽然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自己已被人抱在懷中,耳中聽到蕭峰驚喜的聲音:“你,你怎么在這里?”探春從未見他這樣真情流露過,那聲音中的驚喜疑惑焦慮感動,都是他從不曾感受過的,一瞬間自己也圖不得,“哇”的大哭出來:“老天保佑,你安然無恙就好!”
誰知蕭峰打了個激靈,緩緩放開他,仔細朝他臉上看了又看,便恢復了往日對他的神色,說道:“正是。聽說這陣子都是你幫忙料理,可忙壞了吧?”說罷,又去摩挲那棵花樹,喃喃道:“竟似是長高了些。”探春見他對自己雖真心憐惜,卻無眷顧之情,至此再無話可說。
此刻關前早聚了無數退過來的中原豪杰,各自胡亂嚷嚷著叫里面士兵開門。因段譽與虛竹二人身份特殊,涉及國本,故此便是諸豪杰也并不知情。否則早有人要搬出大帽子來壓人了。探春此刻體虛不能支撐,有不知是梅蘭竹菊里的哪個姐妹奔來報信說侍書已經找到,正有人保護了朝這邊來。蕭峰見這里有人照應,便舍了探春,自沖去戰團內。探春一陣暈眩,跌倒在花樹之下。
及睜眼時,侍書已在面前,臉上血絲泥水來不及擦拭,端著一袋清水正伺候他喝水。問起來,不過一時三刻的功夫。聽見關前已沒有那樣亂哄哄的,倒是不知何時起,遼軍與中原眾豪杰各退出數箭之地,段譽、虛竹也正往回退去,眼看退入人叢中。唯有遼帝耶律洪基,那還是探春當日剛到遼國時見過的,和蕭峰二人并立在兩軍陣前。探春身子雖弱,腦筋依舊清楚,不禁皺眉道:“大王的兩個兄弟怎么突然現身出來?那遼帝不比江湖莽士,怎會猜不透他二人身份?縱一時想不到,回去也總能打聽得出,那豈不是對大王十分不利?”侍書嘆道:“姑娘你正經歇一會兒吧。都這樣了,還只是放不下。”
果然聽那洪基朗聲說道:“我便答允了你,于我一生之中,不許我大遼國一兵一卒,侵犯大宋邊界。”說著往回便走,初時還拿捏著皇帝架子,只是越走越快,直至走出一箭之地,眼見著自己隊中奔出數十親衛來迎,這里蕭峰又無追擊之意,方回頭冷笑道:“嘿,蕭大王,你如今聯手西夏、大理兩國強兵突襲南京,身邊又有大宋國郡主為佳偶,今天事成之后,他日高官厚祿指日可待。但你妄想竊我之位,只怕還差得遠。”
探春遠遠聽見,忙掙措著起來,道:“這遼帝竟如此構陷大王!侍書你帶馬過來,我當面去說。”侍書只攔著:“姑娘你現在不宜勞動。”一語未了,那邊蕭峰忽然一箭穿心,竟自了于陣前。
登時關前大亂,阿紫段譽等人齊齊搶出。探春一則離得遠,二則身無功夫,奔得兩步腳下一絆,險些兒合身撲倒,只覺喉頭一陣腥甜,嘴一張,大口鮮血直咳出來。侍書便顧不得那里,只管照顧探春。又一時,卻聽阿紫一聲尖嘯,竟抱著蕭峰尸身投崖去了。段譽在后緊趕,還是慢了一步。但見地上拖著兩行鮮血,觸目驚心。正在眾人打愣之間,又一盲眼人摸索著自段譽身邊投崖下去。這一連串事故無非轉瞬之間便發生了,那站的遠的甚至還未弄的明白。
于是眾豪杰興沖沖而來,悻悻然而歸。又疑竇著“喬峰到底是不是契丹人?”又罵一回“我們自己的兵,不給我們開門,惹出這場大禍。”來者都有功夫,最多不過翻山越嶺而去。探春一時之間在那峭壁前迎風獨立,無所適從。不一刻,吳長老蹭上來,躬身道:“太太,如今幫主沒了。我們丐幫也要回去了。”探春點頭,正不知該說什么,吳長老又道:“還請太太賜還本幫圣物,讓我帶回去的為是。”侍書聞聽,氣急起來:“你,你們不說保護姑娘回去,先急急的來要那勞什子?”探春心早死了,攔下侍書道:“丐幫重器,哪有一直放在我身邊的道理?自然是要還的。”說著,自背后抽出油亮翠綠的打狗棒,擲入塵埃,扭臉再不理他了。吳長老訕訕的取了,自去了。
完顏阿骨打見狀,胸口一熱,忍不住便上前說道:“大嫂,你是我義兄遺孀,做兄弟的怎能坐視不理?不如隨我前去長白山安居,我那里自有許多女奴服侍大嫂直至終老。我阿骨打拍胸脯保證,有我阿骨打一日,絕不容任何人欺負大嫂!”原來他自打見了探春,便被她的英氣折服,但又敬重蕭峰,只得將探春當大嫂侍奉。此刻見他獨立崖前,無人照管,當然責無旁貸站了出來。探春往關前瞧瞧,那邊段譽虛竹已壓陣盯著遼兵正慢慢退去,其他中原豪客也差不多都自行沿小路返回關內了。斷崖之上除卻兩行鮮血,連一絲一毫可憑吊之物皆無。可嘆阿紫行事之絕,直到最后一刻依然斷不容自己介入半分。這樣一來,自己倒也再也沒什么牽掛,不如就此隨了阿骨打去了也好,便點頭應允了。
阿骨打自帶探春返回部落后,一直待以上賓之禮,探春內心感激,也不便說什么,由著阿骨打送來最好的珠寶黃金,都叫侍書收了,也不去動用。阿骨打見此情形,唯有多派女奴照料其飲食起居,又嚴命無關之人不得騷擾接近,連同他自己也只肯派人往來問候,并不親往。探春偶爾飛馬去山上遠眺,總遙遙對著南京方向發呆。或向侍書笑說,自己好像大嫂子當年,只是“大嫂子卻不如我這般自在了”。侍書亦笑,卻不敢回答。
阿骨打一則痛恨遼國貶斥義兄致死,二則痛惜探春每日黯然神傷,暗暗咬牙立誓:此生必滅遼以泄憤。于是這幾年到處東征西討,逞勇斗狠,竟真被他打下一片江山來。只恨遼國勢大,一時難以撼動,因此每日催促操練兵士,竟不知倦怠。又想南朝雖害探春甚深,終歸是她故里,念在探春面上,總不能動他。相反,倒趁閑暇時讀書認字,生怕探春恥笑了他去。
忽一日,南方關內走來一人,衣衫襤褸,神情委頓。阿骨打接進來細問,方知乃是寶玉使來,問候探春的。關外路險,阿骨打他們又難定居一處,故此找了許久才找到。阿骨打聽了,深感歉疚,忙打發來人去見探春,又自思探春究竟嬌弱,這些年隨自己的部落四處奔波,實在辛苦,于是便趁勢在會寧稱帝,建大金國,又請探春賜名為旻,從此將探春安頓會寧,少些辛苦。此是后話,暫且不表。如今且說那個寶玉打發來的人,見了探春,請安問好畢,言說自寶釵病故后,寶玉如今和湘云暫居金陵郊外,每日生活拮據,反自得其樂,那寶玉更是常常賣字換酒,沒少被湘云責罵。又掏出厚厚一卷文字來交與探春。探春展讀,竟是寶玉將幼年之事一一記述在上,其言其情宛顯眼前,只看得幾頁,早已淚流滿面,忙命侍書安排來人休息飲食。自己又渥著那卷書,反復咀嚼,那眼淚流了又干,干了又流,一夜功夫,十八卷具已讀完四五遍,清晨起來,即命侍書取了紙筆來,寫信與寶玉,道是:
筆筆歡歌而字字泣血,外人何能知也。娣回思幼時,無事嘗做悲戚狀,為春秋之更也。今多經風雨,淚已流干,再見當時詩文,慚愧難當。然其事真切,其情可憫,更覺不吐不快。娣想兄所以撰此也。因不勝感激之至。更望兄再接再厲,唯無需傳我,是已更外姓矣。
二三年后,那人再來會寧,又帶了許多寶玉手稿來。這些文章有新撰的也有舊文改的。寶玉隨信笑言:如今沒了林妹妹傳遞紙條,文字不堪之處,雖已不斷修改,仍難免錯漏百出。又言如今是湘云幫忙抄錄文稿,已大致分出前后章回,只是湘云本性憨玩,愛用朱筆批注在側,望探春自辯。又遣來人問探春要些當日所抄大觀園的詩句好入冊的。探春見此番帶來的手稿果然有了引言,傳奇,是個故事模樣了。便親手翻出當日詩句,又拿了數百兩銀子,俱付與來人帶去。如此數年間,兄妹往來信件,皆有文稿,后來探春一時起了興致,也提筆寫幾句在后頭。見湘云朱批皆稱“脂硯齋”,自嘆這關外苦寒之地,所謂皇嫂之尊,卻又從哪里算起?便署了“畸笏叟”三個字,命侍書整理好書稿,卷起收入囊中,又添了幾百銀子,一并與寶玉湘云捎去。
這侍書早幾年已許配了金國高官為妻,也是個誥命夫人之尊。但她衷心不二,始終陪侍探春左右,遇有探春生病不適,更徹夜服侍,不離榻前。每次寶玉有信捎來,便親自持了書稿往來奔波,生恐丟下一張半張。將書稿并銀子交與來人后,又傳了探春的話:“寶玉要的那兩首中秋詩不曾找到,想是當日寶玉并不曾傳入閨閣,讓他另作罷。”那人原是個專做貂皮、人參生意的商人,只因舊日曾與寶玉交好,故肯往來捎信。每次一路上便讀寶玉之書稿解悶,見了精彩處,便私自抄錄下來。后來他行走買賣,西至羅剎、東至扶桑,那些隨手抄錄的書稿也不精心,丟的丟散的散了。后來和侍書他們混熟了,也常弄些上等人參送給探春。此刻心中有話,不得不說,便拉住侍書到一旁,悄聲說:“我這次來,見寶玉精神已大不如前,想來每日熬心熬力的寫書,損耗過甚。我來時,竟見他將我那時送他的貂皮褂子也當了,還只是喝酒。這些事寶玉是定然不肯說出來的,但我先告訴了你,你再慢慢告訴皇姑去,以免將來事出突然,心里更擱不下了。”侍書這里千恩萬謝的送了他出去。
此時阿骨打早已取了大遼半壁江山,只是說準了燕云十六州送還南朝,不可食言。誰料探春反幾月不自在,每日依舊登山遠眺,只看著燕京方向半日無語。于是阿骨打又懊悔又無奈,只不能在群臣面前顯出來。后來探春病死,臨死仍望著燕京方向不肯合眼。至此阿骨打才后悔不迭,嚴囑子孫曰:世世代代,凡我子孫必取燕京為探春安陵。又整理探春遺稿,皆封在盒內,隨探春葬于中京。侍書帶領子女世代守靈。金國歷代君主敬重侍書的忠義。皆厚待其后人。
彼時蒙古勢大,金人退守關外。想起祖宗教訓,便臥薪嘗膽,徐圖后起。后歷經世代,終于皇太極拿下天下,更入主中原。尊祖訓,將探春遺骨遷至京西安葬。又尋得侍書后人——果在探春陵寢附近,雖已貧為農家,然守靈之志不改。皇太極感其忠義,命皇后親自接了那家里的女孩子進宮教養,做姐妹相稱。他家人依舊隱居京西,照管探春陵寢。京城百姓不知這些皇家緣故,只見皇室大動干戈的從關外遷了什么人的陵寢來,只當是皇室公主,以訛傳訛,便皆稱此地為公主墳了。
探春遷墳時,侍書家人將那盒子書稿取出,交與宮里的女兒蘇麻拉姑,“多讀些書,也知道些祖宗的事”。那蘇麻拉姑性情溫柔,又聰穎過人。進宮數月已習得了滿文漢文,慢慢看起書來。因打開匣子,那面上一層卻立時隨風化了。蘇麻拉姑大驚,忙忙的找人來共同抄寫。那書卷順序原是倒著放的,幸而搶救及時,前面八十回抄了出來,那原稿早風化了。即便如此,仍有無數抄錯抄漏,或將批語抄于正文內,那時候哪得細辨?全憑蘇麻拉姑日后小心整理,方有個形狀出來。后來康雍兩朝諸多皇子皇孫都受蘇麻拉姑的教導,也多明里暗里讀過寶玉之書,私下里交流,有那記性好的,更逞強將些熟爛的章節默寫出來藏在家中。
至乾隆朝,此風更盛,何況連蘇麻拉姑也早已死了,那些王孫公子哪里還有什么忌諱,皆拿著寶玉之書當作風月來談。江南更流出整部書來,還有人裝幀刻印,放在書局子里去賣售。乾隆本來不管這些事,后見越發鬧的不像了——畢竟是祖宗的軼事,牽三拌四的,流傳到了民間,還不知是怎生編排法。便命各皇子立時繳了書稿上來,不許再讀,又令民間收繳此書,并不說明因由,只一并做反書處理了。如此鬧了一陣,方消停了,誰知那和珅又找上門來。
他在乾隆跟前原比別個放肆些,這時請安畢,便自走上跟前來,附耳進言:“主子這次果然是大動肝火了,只是也該小心身體,不該為這么個小事兒傷了心神才是。”乾隆笑道:“我倒沒什么,只不過聽說你也頗好此書,甚至連家里的花園子都照著那書里的意思修的。可有這回事么?”和珅亦笑答:“奴才不敢瞞主子,奴才家里確實有這個書,不過自從主子下了旨意查抄,奴才也就繳了書了,不敢私藏。說到奴才家的花園子,那原是當日奴才找了幾個不成氣候的工匠,照著書里寫的,大致描摹出了那么一點半點,那能跟書里那么富麗的園子比呢!主子不信,去臨幸一番就知道了,真針兒是沒法比的。”這和珅嬉皮笑臉的,乾隆反不惱他,也笑呵呵的相對。于是和珅又再進言:“主子如今雖說是維護先人,畢竟這書已經流傳開了,別說皇子皇孫們,就是那些庶民百姓,特別是那些個書生,誰不傳抄閱讀呢?主子這一禁,反而倒招出來那等不怕死的,倒更去偷偷的傳印。那會子豈不是更對不起先人?到不如趁著大伙既記得這書,又記不清內容的功夫,索性大張旗鼓的找個人出頭,咱們做一版樣子,刻印了出來,讓天下人都看這一個,也免得如今外頭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倒弄的眾口紛紛,沒個所以然。”
乾隆聽了,沉吟半晌,笑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如今該找個什么人來辦呢?”和珅又笑:“說起人來,奴才倒真有一個好人選。不怕主子惱,便是當年獻書與奴才的。此人算起來也是圣祖康熙爺的舊人,故此奴才信他。”乾隆疑道:“怎么說?”和珅解釋說:“此人從江南來,本姓韋,叫韋元。祖上著實顯赫過,聽聞亦曾與索額圖索閣老八拜結交,宮內秘聞,韋氏先祖與圣祖康熙爺也曾有過兄弟之交。當日建寧公主失蹤據說也是嫁給了他,一起下江南隱居去了。”乾隆笑道:“你又胡說了。連我并不知道這些事。”和珅笑道:“正是呢。不過是太監宮女們磨牙閑談罷了。不過這韋元拿出的書,確是比坊間流傳的俱都完整些。奴才這才收了的。”乾隆點頭道:“這個書生倒也有些意思。不如就著他辦這件事吧。回頭書上印了他的姓名倒也好。”
和珅沉吟片刻,又進言道:“韋氏與皇家祖上有往來,此事坊間多有流傳。幸而這韋元如今做了倒插門女婿,已算是程家之人,改了個名兒,喚作程偉元。想來已與皇家無涉。不過那前八十回早已流傳甚廣,人人都知不是他作的。必要找個人頂才是。”乾隆聽了,隨口道:“這個簡單,前兒才抄了曹家,想來他們不敢做聲。便賴在他們身上便是。”和珅領旨,自去找了程偉元來,命他速速整理刻印出來。那程偉元不過依仗著祖上的蔭德,自己何嘗懂什么?趕快又忙忙的去找了代筆來。于是寶玉半生辛苦從此面目全非,虛虛實實再無人識得其真貌了。
正是:悲歡不過一筆勾,除卻四書哪有書?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