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善從之，聞義則服，溫柔孝悌，毋驕恃力。”
1.
地下停車場里，大石抄起警棍對著跪在地上求饒的嫌疑人的頭就是一記重擊。嫌疑人哼都沒哼一聲就昏了過去。大石熟練地扶住嫌疑人要倒下去的身體，對身后已經目瞪口呆的小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石哥！你怎么又下手這么狠，他都求饒了！”小劉扶著已經不省人事的嫌疑人走向停車場外的警車，咬咬牙還是問了出來。
大石坐在車上剛要點煙，看了眼后視鏡里的小劉，又收了起來：“不該問的少問。”
2.
小劉剛從警校畢業，成績優異的她很快就過了實習期，開始和前輩一起出警。這個前輩就是大石。
幾個領導談起小劉總是說，這姑娘到底是年輕。以她的文憑就是分配也能分配到一個舒舒服服的辦公室職務，用不了多久就會升職前途一片光明。但小姑娘毫不猶豫就選擇放棄辦公室這條“養老路”。
“坐辦公室可不是養老嗎？一天就接接電話，做做文件，哪里像警察該做的事嘛。”小劉第一次出警時噘著嘴和大石抱怨。大石看她一眼：“你在車上坐著別動。”然后下了車熟練的從窗戶溜進嫌疑人的房間。沒幾分鐘，小劉就看到大石打開了房間的大門，抽著煙對著她招手。之后小劉心中不停說著臥槽和大石一起把房間里的三個昏倒的嫌疑人抬到警車里。直到車都發動了，小劉才猛地被煙味嗆的回過神來，看著大石不知道該說什么。大石看了眼咳嗽的小劉，也沒說什么，打開窗戶把煙頭丟了出去，發動車回警局。
后來大石被領導叫去寫檢討書，理由是：隨地丟煙頭還行動魯莽。據說是辦案地點剛好有個攝像頭把大石的行動拍了下來，紀檢的人毫不留情的報給了上層。小劉聽說后很吃驚，怎么感覺違規的重點是隨地丟煙頭？
小劉去看大石時，大石正在寫檢討。大石放下筆給小劉倒了杯熱水，又坐下一邊寫檢討一邊說：“我們的行動，都是以辦公室的調查和規劃為基礎。一個案件從頭到尾，沒你想的那么簡單。”說完繼續低頭寫檢查，也不抬頭看小劉一眼。小劉尷尬的拿著水杯，不知道該坐還是該從辦公室出去。最后憋得臉通紅，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座位上，鄰座的老韓看到小姑娘剛說去看看大石，出來就悶悶不樂的，無奈的笑笑：“大石這個人吶，人很溫柔，小劉你不了解他啊。”
小劉一聽不樂意了，一生氣肚子又開始疼了。今天剛好親戚來看他，還碰到前輩集體欺負人，小劉生著悶氣喝了口還拿在手上的熱水。長舒了口氣。
老韓見狀說道：“你看看，和這個人呆久了，我們的小姑娘也不會說話了。”說完整個辦公室一片哄笑。
小劉扶著額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當時就覺得這可能是個假警局。”小劉后來這樣形容她第一次的出警。
3.
小劉任職的一年，經常聽警局的人說，大石這個人是警局最厲害的前輩。很多人都想和他做搭檔。
而且還聽說大石的搭檔傷亡率是全警局最低的，只有10%。
第一次出警小劉就體會到了什么叫“最厲害的前輩”。但聽別人說到10%的傷亡率時，嚇得她差點把一杯子水潑出去：“10%還低啊！20年的老警察哎！”
講話的人笑著說：“你要是殉職了，石哥剛好就能達成20%的成就。”
“那個殉職的是誰啊？這么倒霉。”小劉不經意的問道，大石有多厲害她是體會過的。大多數案子他都能一個人搞定，這個人手底下出現傷亡也是挺不思議。
講話的人卻是突然僵住了。小劉奇怪的看著他。
半晌，講話的人嘆了口氣：“這事就不說了。反正石哥到現在還在第一線，和這事關系挺大。”
小劉一臉問號，不解的結束了談話。
于是剛好和大石出警的小劉好奇的問了大石。
后來辦公室出了一個名詞，叫薛定諤的小劉。在大石和小劉對練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小劉會被大石打死還是和大石相談甚歡。
“不該問的少問。”事實上大石只是簡單的這樣說了一句。說完就開車向目的地駛去。小劉只好乖寶寶一樣坐在副駕駛，一路不敢說一句話。大石一邊開車，一邊一只手總是不自覺的摸向口袋，小劉看到那是大石的煙。她突然想起來原來大石是抽煙的，但是一年過來她幾乎以為大石已經戒煙了。小劉這才找回作死的時候不知道去哪了的理智，意識到自己真的問了最不該問的問題，“死了死了死了。這次死定了。”小劉直想抽自己一嘴巴。
4.
小劉和大石搭檔一年，今天卻是第一次看到大石每次都是怎么弄暈嫌疑人的。雖然知道對方很可能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但看到大石那一棒子，小劉還是覺得不忍。
小劉和大石搭檔一年，早就習慣了大石的沉默寡言，何況今天她還剛觸到了大石的痛處。更是在車上不敢說一句話。為了打發時間自顧自的回憶起了這次的案情。
一個潛逃多年的罪犯突然現身，辦公室的監視到他藏身在郊區的一個別墅里，經過長期觀察，確認他只是一個人住在別墅里，因為偏僻，確實很難發現。一眾人都推測可能是潛逃時儲存的食物不夠嫌疑人消耗了，他才突然出現。辦公室調查到的嫌疑人消費記錄也證實了大家的想法，大量食物的訂單收貨地址就是那個別墅。于是大石和小劉順理成章的裝作送貨的人。雖然在抓捕嫌疑人時，他轉身企圖逃進地下車庫開車逃跑，卻被大石抓到。一切都很順利。毫無疑點。
“這家伙也夠笨的，居然往地下車庫跑。”小劉自言自語道，這就叫窮途末路吧。
“你說什么？！”大石突然一個激靈，大聲問小劉。
小劉嚇得楞了一下，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砰！”的一聲。隨后車輪鋼圈傳來和馬路摩擦的巨大噪音，整個警車不受控制的晃扭了起來！
小劉大叫了一聲“臥槽”，緊緊抓住車上的把手，倒是比一年前鎮定不少。這時候除了相信作為司機的大石，別無他法。小劉直覺得被安全帶勒的喘不過來氣，車窗外的景色瘋狂的晃動，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鋼圈摩擦出的火花濺到窗戶上留下黑色的燙痕。
大石卻也不愧是老前輩，眼看要翻的車卻是讓他生生掰了回來。等兩人眼前畫面剛清楚，卻是看到一棵路邊不知道長了多久的大樹。
“這樹倒是長得不錯呢，這么粗。”小劉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然后視野里就只有安全氣囊和車頭的黑煙了。
直到小劉才反應過來他們剛經歷了什么，直感覺頭疼胸悶。但看到車頭的黑煙時，卻還是大喊：“石哥快跑啊！車要爆炸啦！”
小劉驚慌的一邊解安全帶一邊看向大石，大石卻是一邊喘著氣，一邊一臉同情的看著小劉：“少看電影。”小劉后來回憶起來都覺得很不可思議，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居然讓她有種被同情的感覺。
兩人緩過了勁，從車里爬出來。車頭已經陷進了路邊的綠化帶，靠近駕駛位的那邊車頭和大樹親密接觸后已經面目全非，看起來駕駛位那邊承受了大多數的撞擊。
小劉卻記得她視野里最后看到的，車頭中央正對著大樹。
5.
小劉卻是依然不放心的拉著大石走的離車遠了不少。大石邊走邊不耐煩的“切”個不停。算起來可能比大石一年說過的話還要多。
兩人站在遠處看著冒著黑煙的汽車，大石吐了口吐沫，呲了呲牙，顯得很不爽的樣子：“都說了哪有那么容易……”
“轟！！！”遠處的汽車突然火光沖天，卻是后車廂突然爆炸，引燃了整個車子。
“……石哥你剛才說什么？”小劉干笑著問道。
大石卻是臉上一陣抽搐，轉過身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衛星電話，聽聲音應該是聯系到了總部。小劉看著火光沖天的殘骸，眼看吧綠化帶也引燃了，眼角一陣顫抖，但心里卻是緩了口氣。
“你不是想知道那10%是誰嗎？過來我告訴你。”小劉看著火光發呆，突然聽到身后大石在叫她，反倒是見了鬼的表情轉過身去，看到大石側著身子坐在地上，把外套反過來蓋在身上，靠著樹抽著煙反倒是像出來郊游休息的旅人一樣。
小劉走了過去。大石指了指，示意小劉坐到樹背面，兩人合抱的樹倒是比他們撞的那棵粗不少，卻行將就木，明明是夏天，卻不停有枯葉掉下來，和周圍的綠意格格不入。
小劉卻也是沒心思坐下，站著靠在樹背后，說：“石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戳你痛處……”
話還沒講完，大石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全然不理小劉：“那是我帶的第一個新人。故事很短，只是我不愿意提，到現在我都不想相信。
“那是個小伙子，和你一樣，剛畢業，血氣方剛，不想坐辦公室，就想在第一線待著。經常出警時問這問那，就是個話癆。我倒覺得和我挺投緣，就想把什么都教給他。
“我啊，小時候相當老師的……”大石講了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和平常人家的孩子沒什么兩樣，卻也絮絮叨叨的說了二十分鐘，小劉也只好安靜的聽著，大石講完深吸了一口煙，長長的出了口氣，說話聲小了一點，“最后也沒當成，但看到那小子突然覺的教師魂在燃燒啊。又是教他我會的東西，又教他做人的道理。我在警局人緣不錯，自然覺得自己懂得道理還是蠻正確的吧。就什么都當經驗教給他。
“直到一次任務，追捕一個搶劫犯。我們找到他時他想要干我，卻被我繳了械，然后他就跪在地上哭著求饒，說什么身不由己，家里困難什么的鬼話。我當時一心軟，就讓那小子去處理，沒想到我剛轉過身，那家伙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匕首，那小子看到一把把我推開，然后那家伙就桶在了我當時的搭檔身上……”大石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時小劉看到遠處閃爍的警鈴，松了口氣，說道：“石哥我懂了。我都懂了。韓哥說你是個溫柔的人，果然是這樣啊。”
小劉抬頭看到大樹上已經光禿禿的了，一陣風吹過，卻又刮下最后一片樹葉。
小劉轉過頭看向大石，只看到大石的警服上沾滿了血跡，血滴滴從大石身下流出來，大石本來用手撐起來的衣服卻不知被什么東西撐著，在大石左心的地方尖銳的突起。
“石哥！！！”尖叫聲劃破天際，只有枯樹還在隨風搖擺。
6.
后來老韓告訴小劉，當時那個10%，就是他兒子。他兒子躺在病床上說的最多的一句話：“爸，不要怪石叔……”無奈傷的太深，一周后終究還是走了。
大石在老韓家門口跪了三天，然后消失了四天。再出現時，就變得不茍言笑，行事雷厲風行。
再帶新人時，講的第一課就是抓捕嫌犯一定不可心軟，
“見善從之，聞義則服，溫柔孝悌，溫柔當誅。”
可能也只有見到過那個最后一手握搶，一手在地上畫著問號的大石的人才明白，或是永遠都不會明白，
溫柔當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