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
——崔鈺《哭李商隱》
如果要問中國歷史上最憂傷的時期是在什么時候，我想十之八九的人會回答，晚唐。空前的繁華在一瞬間傾塌，放佛天邊掉了一個大窟窿，火光凄厲地焚毀了李唐天下。尚年幼的孩童什么都不知，走過盛世的老者無法接受，一切都成了透明的幻象。
對于那時期的文人來講，應該是最可悲的，于此硝煙亂世，仕途上的抱負顯得極其渺茫。就連坐在龍椅上的人，也控制不了日漸頹廢的局面。而那時期的文壇，卻從未因時事而出現萎靡，反而依舊光彩。
曾有一人，以一顆赤子之心，在晚唐的星空下，唱出了自己的明媚憂傷。他本就是文風綺麗如夏日嬌荷，心思細膩如女子的人。但很多時候，他整個人都朦朦朧朧，感覺身在迷霧中，讓人看不透。
那是李商隱，字義山，晚唐里一顆璀璨的明星，讓后人猜疑，不解了千年。或許，他是不愿讓更多的人去打擾他，待走完這人世的一趟后，就沉入大海，了無聲息，不再有任何羈絆。
李商隱早年生活貧苦，十歲時父親就去世，一家得時常靠親戚補助才能勉強支撐。據說，義山其實是皇室宗親，這一點已經考證，而他也曾多次在詩文中提及，“公先真帝子，我系本王孫”，但不幸的是這卻從未給他帶來過一絲一毫利益，李唐王室從未承認。
他是家中長子，肩上挑著重振家門的擔子，又有滿腔熱血欲揮灑，官場是必定會走的路。這條路，牽系了李商隱一生，給過他榮耀，也給過他嘲諷，讓他意氣風發，也讓他意志消沉。
十九歲那年，令狐楚的出現，是李商隱傳奇人生的開始。此人無論是政界還是文學界，都是炙手可熱的重量級人物，在文學上尤其擅長以雙句為主，講究對仗工整和聲律的駢體文。無疑，對李商隱這樣已名氣頗贍的少年才俊，令狐楚絕不會忽視，心里早想攬進為自己所用。
就這樣，李商隱進入了令狐幕府，令狐楚還親自教習駢體文，這使得李商隱的文采有了很大的長進。期間，常與府上諸子，來往的社會人士交流，與令狐楚子令狐绹更是相交密切。那時，義山該是多么自信，眼前的路寬闊，明朗，憑幾出眾的才華，進士及第，金榜題名，不在話下。然而，年少多才的李義山初次考試就落榜，可才情不及他的令狐绹卻登上了仕途。
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倚仗了令狐楚。在古代，像李商隱這樣缺乏門第背景的考生，考試之前多跟考官們接觸接觸，博取點印象分是十分重要的，這是“常識”。可偏偏有人不屑于，哪怕知道會因此被掩埋。
直到文宗開成二年，李商隱才考取了進士，而就在同年，令狐楚病逝。
義山一生的不幸就是在令狐楚死后，娶了王茂元的女兒為妻，由此卷入了牛李黨爭。牛李黨爭是在宦官專權的日子里，依附宦官的兩派，一方以牛僧孺為首領的牛黨和一方以李德裕為首領的李黨，這兩派官員互相傾扎，此出彼沒，彼出此沒，故又稱“朋黨之爭”。總之，這兩黨是水火不相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從唐憲宗時期開始，一直鬧到唐宣宗時期才結束。而恩師令狐楚是牛黨成員，王茂元是李黨成員，于是李義山就成了牛黨口中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備受嘲諷。
他本無心卷入黨爭，只是不想空有萬丈才華不得施展，虛度大好年華。這場婚姻，在別人看來只是為了官場上的利益，但李義山，從來都是癡情于發妻，沒有任何多余的副產品。
關于李商隱的感情，總不得不提及宋華陽，一個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女子，就如同義山最著名的愛情詩。這個人，是義山心上的痛，雖然有情深意重的發妻，熱烈大膽的柳枝，但似乎都不及這段情。
她沒有高貴的身份，只是一位公主身邊的宮女，在公主入道時隨之出宮，成了一名女冠。義山早年曾在玉陽山學道，就是在這時期，邂逅了宋華陽。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吧，一見面，便愛上了，兩人不顧身份，時常偷偷約會，但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沒過多久便被發現。結果是宋華陽被遣返回宮，李義山被逐出道觀。
縱使她們如何相愛，如何小心，也阻擋不住離別的來臨。這短暫的享受啊，或許只是上天無聊時開的一個玩笑，只是愚蠢的世人從來都不會逃開。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無題》
李商隱的愛情詩寫的極好，至今都還是青年男女熱愛的對象，或許這跟他在感情上的經歷有很大的關系。相見難，離別更難，春蠶到死，蠟炬成灰，不禁讓我想到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只是不曉得，為何搬到中學課本上，竟成了贊美老師的語言。
若說起李商隱的詩，最負盛名的要數那首最難解的《錦瑟》，素有“一篇《錦瑟》解人難”的慨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無題》
這首七律，連用了四個典故，莊周夢蝶，望帝啼鵑，滄海遺珠，藍田暖玉。有人說是義山寫給宋華陽的，也有人說是悼念自己的人生。由于卷入黨爭，受到排擠，壓抑，潦倒一生，在四十七歲那一年，李商隱終于走完了艱辛的一生，死于故鄉滎陽。錦瑟何必無來由的有那么多弦，一弦一音都讓我哀于往事，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啊！醒來之后，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或許，莊周是羨慕蝴蝶能這樣自由自在，舒服愜意地生活。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樂游原》
在心情不舒暢時，卻只看到余暉殘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句是現代長輩們常常用來激勵晚輩的名言，要珍惜青春，不要在臨老時徒傷悲。不過，也有說法不認為此詩是枯木朽株的遲暮之感，相反卻是詩人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態度。義山的詩，就是這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可詩中的惆悵，是那樣明顯，夕陽，多么美，只是，許多人已無心觀賞。
何瀟湘 2012.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