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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張從軍終于從北方大字畢業了,畢業后的一天他將嶺南市人事局開給他的介紹信交到寧昌縣人事局干部調配股的馬股長手里。 時間正值十點,那時時節已近初秋,空氣中有了那么一絲絲不易查覺的寒意,馬股長仔細地看了看他的介紹信,贊許地說不錯不錯一本大學畢業,按照縣委政府大中專畢業生分配原則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看你文憑高,又有學士學位,這在縣城里不是很多,干脆就破個例,把你安排到縣城附近的夢月鄉工作。 他有些失落,原本他的期望是能分到機關工作,自己從小在農村長大,辛辛苦苦讀了十幾年的書,如今又回到農村工作豈不沒有面子?可人事局的馬股長宣布了縣上的分配原則,胳膊擰得過大腿嗎?只是這樣的安排他是萬萬沒有想到的。鄉鎮到機關不知要多少年,縣上到市里又不知要摸多少年?馬股長那副不容商量的表情讓他多少有點寒心,但也無可奈何。 到鄉鎮就到鄉鎮吧,至少已經弄到了一個鐵飯碗,人在無奈的時候總會往好處想,退后一步自然寬麻。 他走出人事局的大門,將馬股長開出的象征著公家飯碗的派遣單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揣在上衣口袋里。雖談不上十年寒窗無人聞,一舉成名天下知,但十年寒窗換回了一個鐵飯碗,也算是一分汗水一分收獲。 前幾天到嶺南市人事局報到,市人事局的領導還問他是否愿意當教師,若愿意可安排在市里一所大專院校任教,可他翻看了之前到市人事局報到的同學紀錄,沒有一個愿意當老師的,他也便婉言謝絕了市領導的好意,市領導不無遺憾地表示若要從政就只有回本縣去,得慢慢來。 慢慢來就慢慢來吧,他覺得他還年輕,又有一份充滿激情的力量,好似這個世界就是他的舞臺,沒有什么不能戰勝的困難,甚至給他一個支點他都能夠撬起整個地球。 陪同他前去報到的還有他年邁的父親張德山,他父親穿一件牦牛毛織成的無袖披肩,跟市里的環境格格不入,他雖心存芥蒂也不便明說,畢竟那是含辛茹苦地供養他十幾年的親生父親。 在市人事局報到的那天,他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木納地坐在那兒,他不識字,沒有必要說過多的話,一切聽從領導的安排就行了,在張德山看來,只要領導說的都是對的,只要領導反對的都是錯的。簡單的心理加簡單的外表再加上簡單的行動,好像張從軍是大人父親張德山反而成了小孩一樣百依百順地跟在他身后。 到夢月鄉報到那天,父親張德山沒有送他,就像他當初考取北方大學沒有人送他一樣孤單,他將家中帶出的棉絮和被套用一根麻繩簡單地捆在一起隨手往肩上一扛便上了到夢月鄉的公共汽車,從縣城出發兩元車費就到了站,也沒有同事和領導前來相迎,步行五分鐘就到了夢月鄉政府的大門。 夢月鄉政府的大門倒是寬敞只是有些破舊,政府的房子長長的排在那兒,屬典型的七十年代的建筑風格,辦公加住宿都在這排房里。 聽說新來了一位同事,辦公室主人熱情地迎了上來,她自我介紹說叫王麗蘋,早就聽領導說要新來一名同事,我們都做好了準備,這是你的寢室鑰匙,在二樓過道靠右的第一間,張學軍有些靦腆地從王主任手中接過鑰匙,道謝過后直上二樓。 樓層用木板鋪陳,走起來咚咚咚地響個不停,他將門打開一看,好家伙,床上床下灰塵滿地,顯然已經好久沒有人住過了。他從王主任那兒找來掃帚、水盆和撮箕,一絲不茍地將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笑臟不笑爛麻,房間雖然簡陋,但打掃干凈還是感覺到了特有的溫馨和舒適,至少比老家那個茅草屋要強一些,畢竟這里是瓦房麻。 ? ?張從軍從政的路就這樣開始了,這是新的起點,也是新的征程,更是新的舞臺,從此他將與同事們一道下鄉為群眾辦實事好事,懷著夢想與希望的人精神總是特別飽滿,仿佛整個世界都屬于自己。
2
? ? ? ?夢月鄉書記叫王大云,年近五旬,鄉長叫陳明旺,三十出頭,兩位領導都對張從軍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鄉黨委政府研究決定后把張從軍安排在白土村做包村工作。 白土村包村組長叫王仕忠,是一個五十開外的事業干部,在鄉上雖然不是班子成員,但憑他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和多年的工作經驗積累贏得了鄉黨委政府領導的信任,由他負責人口密度較大的白土村包村工作鄉黨委政府領導比較放心,平時除了在鄉上開會學習,他和老王更多的時間都深入到白土村的田間地頭,查看大小春的生長發育情況。 王仕忠顯然對農業生產特別重視,他常常教導張從軍,幫助老百姓查看莊稼墑情比什么都重要,只要糧食增產增收,老百姓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樣,老王向他傳授農村工作經驗。 除了抓農業生產更多的時間用來挨家挨戶地排查計劃生育情況,老王和張從軍在村組干部的陪同下,經常進村入戶調查白土村各家各戶超計劃生育現象,一旦摸清哪一家出現違反計生政策的情況,就安排村組干部上門做思想工作,要求其及時苦口婆心地勸說超計劃生育戶及時到保健站采取節育措施,若村組干部工作無效則由包村組長王仕忠帶著張從軍出面做工作,他們倆都實在是做不下來的工作只有向黨委政府匯報,再由鄉黨委政府組織工作組進行“突擊”,一旦工作組進了村搞“突擊”,那時就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必須都得采強制措施。 白土村有一戶叫雷明康的超懷戶,經常和包村工作組玩貓捉老鼠的把戲,包村工作組無奈之下將這一情況報告了鄉黨委政府領導,鄉黨委政府領導根據包村組長王仕忠的建議,組建了一個“突擊”隊,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潛伏在雷明康家周圍,雷家人受了驚嚇不敢白天出入家里,只得在夜深人靜時才返回家居住,工作組由分管計生工作的劉明洪副鄉長帶隊,終于在深夜十二時將毫無防備的雷明康截住,帶到鄉上經過“突審’,從其口中得知其妻住到了附近一個鄉鎮的親戚家里去了。 劉明洪副鄉長立即帶領工作組租了一個面包車隊趕赴雷明康提供的那個地方,結果大失所望而歸,原來狡猾的雷明康是在跟忽悠鄉上的工作組,無功而返的工作組將雷明康控制在政府大院附近的一個水晶石廠內,鄉長陳明旺親自出面“審問”,若不老實交待就對其采取節扎手術,雞鳴三更時分雷明康終于招架不住只得如實“招供”,原來他懷著大肚子的妻子李桂芳根本沒遠離,而就藏在村子里一個親戚家,他同意第二天不用鄉政府出面,自己主動帶人到保健站做引產手術,并寫下了保證書,雷明康才理所當然地獲得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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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夏天,一個雷雨過后的早晨,書記王大云早早起來,見張從軍正在院子里打掃衛生,便對他說“從軍,走,今天我倆上山撿菌去。”,王書記主動請他陪同,還特別申明只是他們倆個人,這讓張從軍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一年來王書記可沒有這樣主動與自己親近,他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地答應。 ? ?政府大院背后是一座郁郁蔥蔥的樹林,那里長滿了各種雜樹、灌木,還有冷杉和青松。被雨淋濕的山路不見昔日的塵灰,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泥土氣息,天空像洗過的布一樣顯得異常湛藍,山際中央纏繞著一根白色的云帶,王大云和張從軍一前一后地走在上山的小路上,王書記時不時地問張從軍工作是否習慣,生活上有什么困難,有一句無一句的問話讓張從軍心中有些慌亂,他小心翼翼地對答,覺得王大云書記近來有些反常,平時高高在上的他怎么突然間關心起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正當他猜不透王大云的意圖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山腳下。 “就從這兒開始吧”,王大云下了命令,張從軍爽快地答應,他們兵分兩路。 “看誰的運氣好一些,撿到的菌多。”,王大云鼓勵張從軍。 灌木叢里露水很重,雖然雨過天晴,但清晨的露珠依然堅挺飽滿地掛在樹梢,剛走進林子幾步,張從軍就聽見王大云的喊叫聲“小張,小張,過來,快點過來”,張從軍三步并作兩步趕緊跑下山向王大云靠攏,以為王大云撿到到一大叢野生菌。 “那兒有個好東西”,王大云懷著神秘而興奮的心情悄悄告訴他。 “是什么東西?”他急切地問。 “你看,一條麻烏桑盤在那棵樹底下”,王大云用右手食指一指。 他順著王書記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條又黑又粗的烏桑蛇盤在那兒,那蛇警惕地抬起頭不斷地吐信。 張從軍從小就害怕蛇,他覺得蛇是不祥之物,是邪惡的象征。他趕緊向王大云連連擺手:“噫,我從小就怕蛇,這個東西我不敢碰,只有靠你自己了”。王大云安慰他,不用你動手,你只要看好這東西向哪個方向跑就行了。 張從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遠遠地站著觀看。說是觀察,其實什么東西他都沒有看清楚。只見王大云動作嫻熟地從身邊的一棵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將多余的枝椏折去,留下頂端的一個茬口,然后動作敏捷地向那蛇叉去,那東西被牢牢地叉在地上做著無謂的掙扎。 “找根繩子來”,王大云命令道。 看看四周荒無人煙哪來的繩子,張從軍只得將自己上衣里預備拴在腰際御寒的棉繩用石頭砸斷后交給王大云,王大云三下五除二就將蛇綁在木棍上,往肩上一扛便菌也不撿就大搖大擺地返回鄉上。 ? ?晚上,同事們七手八腳地將蛇剖開清洗凈用電爐做成蛇羹美美地喝起來,張從軍自然敬而遠之,不敢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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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從繁華的都市來到小小的寧昌縣城,又到夢月鄉,張從軍失落感異常強烈。
工作已滿一年,他基本熟悉了鄉鎮的工作模式,總不能一輩子默默無聞地呆在鄉下吧,工作空暇之余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常常反思這樣一個問題,有什么辦法可以擺脫這樣的困境?
同事老李常常下班后在政府院壩里閑聊時向他面授從政法則: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關系是關鍵,金錢少不了。你有年齡和文憑但就看有沒有關系和金錢?老李一幅洞若觀火的樣子提醒張從軍。老李曾在附近一個鄉當書記,同他所管轄的一個村子里的女人有染被告發,受了處分到夢月鄉當一般工作人員。
對老李的好意他笑而不答,他不敢茍同老李的觀點,他堅信通過自己的努力工作一定能夠得到領導的信任和賞識,最終會得到提拔重用。
有什么特長嗎?他經常問自己,除了在北方大學念書時在學校周報上發表過幾篇見識膚淺的論文外似乎也沒有其它特長。
在這樣落后的鄉村工作,只有拿起手中的筆寫寫文章之外恐怕沒有什么其它作為,工作都是日常性的,用不著太高的文憑,只要具有高中以上文化都能完成。任何工作都有領導負責,你只要照領導的意圖去做,盡力去辦就好了,做不做是態度問題,能不能做好是水平問題,這是大家的經驗之談。
做好本職工作之余他開始學寫稿子,投給嶺南日報和康西日報編輯部,稿件寫得多了,有的泥牛入海,也有的變成了鉛字,報社寄來樣稿,還寄來一二十元的稿費,他從中感受到了生活的充實和人生的價值。
一個天氣炎熱的中午,夢月鄉政府開進了一輛紅旗轎車,車上下來兩個男人,一看派頭就像是寧昌縣上的領導,王大云書記和陳明旺鄉長見兩位都顯得畢恭畢敬。
二人在王大云書記的陪同下徑直走進他的辦公室,沒過幾分鐘只聽王大云書記扯開嗓子喊“小張,小張,下來一趟”,聽見王大云的叫聲,張從軍放下手中正在趕寫的稿子,前往王大云的辦公室。
王大云給張從軍介紹:這是縣委組織部的羅部長,這是組織部干部科的馬科長。介紹完王大云將門輕輕一帶便識趣地走了出去,馬科長比羅部長高一頭,穿著非常講究,一條印花紅領帶系在脖子上顯得非常精干,羅部長則顯得比較隨和,一件深灰色的西服映襯得他一張國字臉英氣逼人,他見張從軍有點怯場便隨意地問一些基本情況,這使張從軍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畢竟自己到夢月鄉政府工作兩年來第一次單獨近距離地接觸縣上那么大的領導。
當組織部羅部長問他有何特長時他如實相告,馬科長問有沒有樣稿,張從軍連連回答“有、有、有”,并表示可以回寢室取一下,得到羅部長的首肯他像一只快樂的飛鳥般從王大云辦公室飛奔進自己的宿舍,將平時疊在一起的一大摞報紙抱來交給馬科長,馬科長隨意翻看了一下遞給羅部長,羅部長快速看了看他在報紙上寫的文章,贊許地點了點頭。
“好吧,那就這樣”,羅部長也沒有任何表態就結束了談話,張從軍將報紙抱在手中怏怏地告別了羅部長和馬科長,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