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

極北之地，朔風如刀，寒冬時節的一場大雪將整個世界浸染地銀裝素裹。

在這種時節，最溫暖的地方莫過于酒館。

一個橫背著闊劍的書生就坐在這樣的一間酒館里，身前擺著一小碗烈酒。

相比濃烈的燕北烈酒，他更喜歡江南的農家的米酒，那種甜甜的米香還有微醉微醺的感覺。他不喜歡喝醉的感覺，也不會允許自己喝醉，雖然他可能也渴望著大醉一場的感覺。

燕北毗鄰匈奴東胡，味道與匈奴酒，東胡酒更為相近，帶有幾分草原的豪爽與彪悍，濃烈地酒香和強烈的刺激可以驅散這里常年冰封的嚴寒。

雖然更偏愛江南的米酒，但有酒相伴總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一杯烈酒入喉，順著食道流淌，一股暖意從胃里蔓延開來，充斥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美酒入喉，本就是賞心樂事。有美酒如果還有美人，那么就會完美。

美人

看來蘇秦運氣不錯，一個宮裝紅衣美婦就來到了酒館，風華絕代的臉頰還有婀娜多姿的身材，雖然女子已經不再年輕，但時間卻像釀造一壺好酒，不僅沒有將她的美貌帶走，反而讓她的氣韻和神態更加美輪美奐。美婦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而她的身后跟著兩個帶著斗笠的男子，重劍無鋒的氣息和含而不露的殺氣能讓蘇秦感受到這是兩個絕頂的高手。美婦環視了一下四周，風華絕代的眼神讓人不敢正視。

不過蘇秦還是端起了酒杯，一眨不眨地看著這貴婦人，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因為人醉。美婦看到蘇秦有些輕佻卻又欣賞的眼光，風情萬種地白了他一言。

美婦人在蘇秦的正對面的桌子上坐下了，美人美酒，蘇秦覺得自己此行不虛。蘇秦在微微的酒意中，想起了回不去的云夢山，想起了未來有一天可以衣錦還鄉的樣子。

可是，世間有些不解風情之人，他們總是一臉無辜地大煞風景，還讓你無可奈何。

比如這位剛進酒館的莽撞的大漢，一進來就坐到了蘇秦的面前，一邊扣著腳一邊喊著小二趕緊上酒，想是驅散冬日的風寒。而且關鍵的是，他擋住了蘇秦的視線。

失禮

蘇秦摸了摸額頭，有些無奈，不過他還是對著面前的大漢說道：“這位兄臺，能不能幫忙挪個位置，我正在看美女。”

蘇秦的聲音并不大，但在這并不大的酒館里還是被大家聽到了，突然酒館變得詭異般的寂靜。

“哪里來的登徒子，竟敢對月夫人無禮。”

只聽嗤的一聲，一道大劍直接劈開蘇秦面前桌子。

美婦旁邊的一名魁梧男子已經動手了，而另一名偏瘦的男子也按住了身后的包裹，蓄勢待發。

而這名斗笠男子在電光火石間劍招一轉，第一招只是立威，而這一招攻向蘇秦咽喉處，想要將這個登徒子一舉拿下，交與夫人發落。

“住手。”美婦人發現隨從動手后，立刻用言語制止了。

與此同時，蘇秦也跳到了兩名斗笠男子中間。而他背后那把寬闊的大劍則指向兩人，封住了魁梧男子的劍式，也提防另一人的后手。

而蘇秦對面那位摳腳大漢先是一臉蒙蔽，然后連滾帶爬地飛速逃出了酒館，嘴上還喊著，”這不關我的事啊。”

蘇秦用手指摸了摸額頭，原來是”月夫人“，難怪身邊會有如此絕頂高手，也難怪有如此風華絕代之姿。

月夫人，即文侯夫人，燕文侯過世后，月夫人的兒子繼續，也就是當今年輕的燕王燕易王。

蘇秦有些無奈，看來自己運氣還真是不好，還沒見到燕王，就因為一句無心之言得罪了他的母親，看來又要換一個國家碰碰運氣了。

斗劍

不過雖然明白過來，蘇秦還是對著兩位高手侍從道，“兩位兄臺這是何故，我不過是來此喝喝酒，看看美女，二位一言不發就來動手，真當我蘇某人是好欺負嗎？”說話間，蘇秦背后的闊劍已經脫離了背后，自動懸浮在蘇秦的身后，像一面厚重的盾牌守護著蘇秦。

魁梧男子的大劍劈砍過來，而蘇秦的闊劍自動迎上去，嘭的一聲。魁梧男子撞倒了周身的桌椅，倒退了三步才穩住了身形。而蘇秦紋絲不動，有些無奈揉了揉額頭。

短暫的交鋒中，對方也看出蘇秦絕非庸人。

月夫人眼神一轉，不由露出了幾分警惕，“以閣下的武功，想必也非籍籍無名之輩，來此處是想欺負我一介女流。”

蘇秦一看局勢，看來自己要被誤會成刺客了，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名蘇秦，還卻是籍籍無名之輩。吾來此只為求名而來，聽聞燕王設黃金臺，廣招天下俊杰。今日碰巧在此地飲酒，見夫人氣質高絕，風華絕代，只有傾慕之意，絕無冒犯之心。”

聽到這里，月夫人不由掩口嬌笑，如果蘇秦說的是實話，那么還真是一場誤會。雖然剛才的無心之言有些失禮，但眼前這個眉目清秀的書生確實很難讓人產生惡感。更何況她也不再年輕，聽到不作掩飾的真誠贊美，反而有著幾分欣喜。

雖然如此，但月夫人還是沒有放棄警惕，戰國紛亂禮樂崩壞，諸侯間戰爭不斷，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萬一哪個國家真下作到派遣高手擄走國君家屬以此威脅，也不是沒有可能。她一邊撫了撫手中翡翠玉環，她瞇起新月般的丹鳳眸子，“閣下過謙了，人言鬼谷四門生，孫臏，龐涓，蘇秦，張儀，皆有經天緯地之才，可我如何相信你的話。”

蘇秦笑了笑，徑直走向月夫人。看到蘇秦繼續前進，兩名護衛喊了一聲，“放肆。”連忙阻止蘇秦，怕他真是敵國的刺客。而另一位護衛也扔下了斗笠，取下了身后的包裹，原來是一架古琴。那個中年文士迅速拿起古琴撥動了琴弦，使出了最強殺招“七殺破陣曲”，而那名魁梧男子也用盡全力，使出一記“碎巖斬”。一時間罡風大作，而蘇秦卻面不改色。當大劍攜著威猛絕倫的氣勢迎面斬下，蘇秦暗蘊真絕，一把材質普通的銅闊劍竟然輕描淡寫地化解了萬斤之力的重斬。對方有一種力量全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而可怕的是對方的闊劍只是微微彎曲就將他的力道化為無形。要知道，他的碎巖斬可是可以將萬斤的巨石都劈成粉末。

另一邊，中年文士的無形無質的攻擊也發動了。這種聲波的攻擊無孔不入，而又蘊含了致命的元力，讓人防不勝防。

這種聲技類的武學屬于道法中的巽風道，借氣流之質施展道法。而越是此道高手，越能將聲技集中，練到極處將所有的攻擊集中到一個點，無堅不摧，以點破面。

雖然中年文士在彈琴，可是外人卻聽不到一點聲音。而蘇秦所在的周身卻音波繚繞，甚至以氣化形。

七殺破陣，音波時而幻化萬道銳針，時而化成劍陣，時而化成無形巨斧，甚至還有鬼魅之形，宛如活物。

但這一系列密集的攻擊竟然全被蘇秦周身那把自動防御的闊劍擋了下來。

這一系列的交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會兒，蘇秦已經走到了月夫人面前的位子，大咧咧地坐下了，有些憊瀨地笑了笑，“夫人，我真的是來燕國求名的，順便向夫人討一碗酒喝。”

看了看蘇秦人畜無害的臉龐，月夫人有些羞惱地瞪了他一眼，既然他可以如此隨意地突破兩位高手的防御卻沒有動手，那么自然他說的是實話。這樣一個高手，而且又是鬼谷的高徒，能為燕國所用的話，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雖然面對這樣一個輕易突破了她護衛的年輕書生，她卻不怎么害怕。相反，無論是蘇秦的勇氣和不羈，還有他的相貌和實力，她都非常欣賞。

月華

想到這里，月夫人微微一笑，替蘇秦斟上了一碗酒，遞了過去，“先生愿意來我燕國，乃我燕國之幸，妾身一介女流，但也自信相人之術。先生如愿來我燕國，我愿引薦先生于吾兒。”突然月夫人話鋒一轉，露出幾分威儀和狡黠，“先生如果不愿來我燕國，我可是要治先生的輕薄之罪哦。”

蘇秦暗道這女人厲害，不過心里也幾分竊喜，本來就是想施展一身抱負和才華，燕國雖小但也是戰國七雄之一，能得到重用自然是求之不得。雖說他剛才看似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兩為護衛高手的攻勢，但他自己其實也并不輕松。道法八門，乾天為首。他的守御劍術中就蘊含了精妙的天道法則，以天道化解萬道，而化解越強大的招式也是越耗費心力和元力，而且他的武功善守不善攻，也不表示他比這兩人強過太多。

雖說武功上被高看了幾分，但蘇秦對自己韜略之術卻是有幾分自負。一個人越是成熟和睿智，那么就會越了解自己和他人，往往會平淡卻不平庸，謙遜而不謙卑。自負大多來源于無知和淺薄，而蘇秦卻不在此中。

蘇秦接過美酒，一飲而盡，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難尋。夫人以國士之禮待我，我必以士子之心回報燕國。”

“夫人，之前言語唐突之罪切莫責怪。剛才見夫人夫人遺落香丸，小生已經撿起，就當是給夫人賠罪。”蘇秦遞上剛才被誤會成刺客時，月夫人悄悄往往地上扔的香丸。

月夫人雖是一介女流，不同武功，卻善于軍情諜報，剛才的香丸乃是一枚信號，可以引附近的蝴蝶前往燕王那報訊，只是沒想到被蘇秦發現了。

月夫人風情萬種地白了蘇秦一眼，叫上兩位侍衛一起喝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在下臧力。”

“在下高漸離。有幸見過蘇先生。”

月夫人雖是女子，但自小生在王室，反而學識淵博，無論天下大事還是歷史典故，都能侃侃而談。而高漸離只是沉迷音律，和臧力兩人醉心武學，反而對世事不是很關心，再加上地位尊卑，基本上不敢多言。

而蘇秦師從鬼谷，博通百家，學識淵博，又不受世俗約束，在談論國事時思路嚴密而深刻，透徹見解又讓人振聾發聵?。而游歷江湖的經歷又讓久居宮廷的月夫人耳目一新，草根平民的游俠歷險在她聽來格外的有趣。

兩人雖然年齡相差甚遠，卻有說不出的默契，越聊卻是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蘇秦欣賞月夫人的氣質風華和見識，月夫人也同樣喜歡蘇秦的直率坦誠還有才華。她雍容而優雅，麗質天成，雖青春不再，卻風華不減；他瀟灑而不羈，才華橫溢，雖年紀尚淺，卻少年老成，格局已成。

可世間總有一些看不見的規則，或來源于禮法，又來源于世俗。這個世界沒有對錯，但世人總會以對錯治人。

月夫人看了看杯中的酒，看著酒水中倒影的自己，笑了笑：原來自己還不算老。但轉念一想，自己終會美人遲暮，而且這一天并不遙遠，不禁有些黯然。

看著眼前的朝氣蓬勃的書生，多少年來平靜的心激起一層層漣漪。正有些胡思亂想間，無意中迎上了蘇秦的眼神。

這清澈而又睿智，有一點滄桑有一點青澀還有幾分銳氣的眼睛里此刻也有幾分朦朧，熱烈而又溫暖，在他的瞳孔里她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兩人的距離，可一瞬間她愿意改變這一切，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他的純粹又鋒銳的靈魂，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像喝著杯中的美酒，那種微醉微醺的感覺。這種感覺來的讓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蘇秦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這些年的經歷讓他的心境早已滄桑，而一向理智的他卻又怎不知兩人的差距。可他看到了她的眼眸，卻發現自己在她的面前早就失去一貫的淡定和從容，就像一個莽撞的孩子。而她也不責備，反而以欣喜和母性的溫柔的眼神以回應。

“蘇先生，我仰慕你的才華，希望先生能為吾兒的老師，為燕國出謀劃策，在這亂世中能守得平安。”

燕王的老師，蘇秦知道自己的年紀與燕王年紀相仿，而月夫人此舉引申之意也毋須多言。

最難消受美人恩，原本想來燕國面見燕王，想以才華建立功名，卻沒想到在這間酒館遇到了月夫人。而此時他甚至很想很男人地推辭，說自己未立尺寸之功，恐難以服眾，然后飄然離去，待自己功成名就再回來見她。

可看著她的眼神還有期待，他不由的摸摸了鼻子，有些靦腆的答應了，不再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士子，更像一個懵懂的書呆子。

看著蘇秦的樣子，月夫人嫣然一笑，抿起一口美酒，將自己的杯盞遞到蘇秦手中，“那就這么說定了，擇日燕國會以國師之禮以聘先生。”說完后就帶著兩個護衛翩然離去。

蘇秦看了看手中的酒，似乎還有伊人唇齒間的留香，一飲而盡，酒不醉人自醉。

原本來燕國的初衷倒是實現了，雖然這種方式是他并不喜歡，但除了世事難料的無可奈何之外，又有些歡喜和期待，在他的心里，除了理想之外又多一些其他的。

他望了望外面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圓，很美。

后記

原本打算寫后手的劍短篇的，可發現好像不自覺的寫長了，于是改名蘇秦傳系列，每一集都可以單獨成篇，但也是連貫的故事，講述蘇秦的一身。

這篇里面蘇秦和文侯夫人的感情關系有史料記載，不一定符合讀者審美，還有蘇秦和燕易王的關系也引發后人猜測，但透過重重歷史的背后，我覺得蘇秦并不是因為燕王的反感離開燕國，相反是因為愛和信任才離開的，蘇子有很多機會離開江湖，在獲得榮耀，金錢和名聲后退出這個紛爭的江湖，可他最后義無反顧地替燕國完全消除了齊國的威脅，哪怕明知死亡也在所不惜。

這是我心目中的蘇子，一個不期待他人理解，堅定貫徹自己信念，義無反顧又堅持到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