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恐怕他情況不容樂觀,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即使活下來,也是植物人了。”梅佳慧語重心長地對譚斌的父母說。
“砸鍋賣鐵也要救他,只要他還在,我伺候他一輩子。”譚斌的母親說完,又抱頭痛哭起來。
“醫(yī)生,花多少錢都治,求求你們了。”譚斌的父親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
一個50好幾的男人這樣跪在自己面前,讓梅佳慧心頭一緊。此時她恨不得自己有這樣的能力讓床上昏迷不醒的譚斌立即好起來,可是醫(yī)學畢竟不是萬能的,醫(yī)生也不是神仙,有些不可逆的損傷,終究是需要奇跡的出現(xiàn)。
“快起來吧,這樣跪著也起不了作用啊。我們會盡力的。”
梅佳慧讓他們簽完所有知情同意書,快速談完所有可能的并發(fā)癥和預(yù)后,立即回到了辦公室。她兩手掩面,不斷地揪著頭發(fā),就這樣,半個小時過去了。
“你怎么了?看起來心情不好啊?”張勇打量著思緒混亂的梅佳慧。
“那個年輕人,太可憐了......”
“你先歇著吧,我去幫你干活。”張勇接過話。
“希望晚上不要再來病人了。”梅佳慧面無表情地來了一句。
醫(yī)院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環(huán)形的道路將住院大樓圍成一圈,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芳香,吸引著許多人來路邊散步,釋放著一整天的疲憊。
此時的監(jiān)護病房里只剩下了梅佳慧一人在值班,她要一直待到明天早上查房結(jié)束。即使已經(jīng)身為主治醫(yī)師,重癥醫(yī)學科的醫(yī)生們?nèi)孕枰喠髦蛋唷?/p>
“梅醫(yī)生吃飯了嗎?”搭班的護士王丹丹路過辦公室,看到了電腦前目不轉(zhuǎn)睛的梅佳慧,“沒吃的話,示教室多了一份盒飯,給你留著。”
“哦,好的,謝謝。”
病房里幾乎住滿了病人,只空了少數(shù)的幾張床。此起彼伏的刺耳的報警聲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王丹丹回到譚斌的床前,又開始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
“孫琦,甘露醇用上了嗎?”王丹丹對自己剛帶的實習生孫琦說。
“用上了。”孫琦答道。
孫琦今年20出頭,大學本科的最后一年,剛進入實習沒多久。她將在這度過兩個月的時光。
“你這滴速會不會太慢了,甘露醇要快速靜滴。還有醫(yī)囑要看清楚啊,125毫升,千萬要看緊,不要滴空了。”王丹丹細心地檢查著細節(jié),生怕實習生出錯。
“好的,我知道了。”話音剛落,孫琦掏出口袋里的小筆記本,記錄起來。
“要把這些臨床細節(jié)記到腦子里去,當然你的爛筆頭我還是很欣賞的。杜阿姨,把譚斌的小便倒一下。”王丹丹對護工杜阿姨說完,轉(zhuǎn)頭繼續(xù)向?qū)O琦說,“甘露醇什么作用?”
“降顱壓、脫水。”
“嗯,主要就是這些,所以我們要關(guān)注一下尿量,有的病人甘露醇用了,立馬就出很多小便,要及時倒掉,把量記好。出入量要詢問醫(yī)生有沒有特別的控制要求,是平衡呢,還是負一些呢?這些都是護理觀察的要點。同時防止尿袋過滿造成逆行感染。尿路感染也是很麻煩的。CAUTI知道嗎?”
孫琦搖搖頭。
“墻上寫著,自己看一下。別到時候總帶教考你們答不出來。”王丹丹滔滔不絕地講解著。
“喂,媽?”梅佳慧接到了家里的電話。
“佳慧,歡歡想你了,怎么也不肯睡覺,我哄半天,一點不管用,你看要不要我把她帶來你這?”
“這......現(xiàn)在都幾點了?明天還上幼兒園啊。這樣,您再想想辦法,我這忙著呢啊。”
放下電話,梅佳慧皺起了眉頭,一邊是年輕病人的不幸遭遇深深觸動著她,一方面是自己的家庭。她不禁回憶起從前的事情,她和前夫曾經(jīng)令人艷羨的感情,以及后來前夫?qū)λ麄兌嗄旮星榈谋撑眩瑢彝サ膾仐墶M鹑缭谛乜诘囊桓蹋棵肯肫鸲加X得心痛和憤恨。
監(jiān)護室是個永遠停不下來的地方,因為許多的不幸集中在這里,而生命的希望也在這里聚集,它承載的分量太重。很多時候,病情的突然變化和波動都牽動著監(jiān)護室每一位工作人員的神經(jīng)。
“梅醫(yī)生,12床不好了。你趕快過來看一下。”當班組長柳菲急匆匆地打來電話。
“12床什么情況?”梅佳慧喘著氣說道。
“心率減慢,血壓也往下掉了,血氧飽和度也跟著掉。”
“趕緊血氣分析查一個。我去開醫(yī)囑。”
“好的。”
12床,陳東,是個血液科的病人,白血病,骨髓移植術(shù)后5年。由于生活不規(guī)律,吸煙飲酒,一次偶然的感冒,使他肺部感染,情況越來越差。
“結(jié)果出來了,乳酸8.2,比上一次又高了,血氧分壓62mmHg,血糖3.4mmol/L,PH 7.23。其他沒特別。”王丹丹把結(jié)果遞給了梅佳慧。
“體溫怎么樣?”
“39.3度。”
“給他補一袋林格氏液,氧濃度往上調(diào),壓力增加一點,高糖推兩支。去甲腎上腺素劑量翻倍,收縮壓控制在100mmHg以上,再觀察觀察。送一套血培養(yǎng)和血常規(guī)。對了,冰袋先用著,半小時測一次體溫。”梅佳慧迅速地下達了醫(yī)囑。
陳東的生命體征慢慢平穩(wěn)了下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我看還是把他家屬叫來吧,指不定后半夜還會有什么變化,先把該談的談了。”梅佳慧依然不放心。
“好,我去打電話通知家屬。”柳菲說著就開始打電話。
嘟———
電話那頭始終是盲音。
“沒有人接,怎么辦?”
“那晚一點再打吧。”
兩人無奈地對視了幾秒。
夜空中的星很是明亮,月亮也越來越圓,看似平靜的夜晚卻不屬于里面的人。
“小梅,你女兒來了。”杜阿姨走過來說。
“啊?我媽帶過來的?”阿姨點點頭,“你快去看看,這里有他們呢。”
梅佳慧放下手中的病歷夾,疾步走回了辦公室。
“媽,你怎么把她帶這兒來了?我這正忙著呢。我不是讓你再哄哄她嗎?”
“我要是哄得了也不會這么大晚上干這里來了。你爸什么都不管,這下我也管不了了。”
自從梅佳慧離婚后,女兒歡歡就一直跟著她。“媽媽,我想你了。”歡歡稚氣地說著。這句話瞬間讓梅佳慧忘卻了所有的煩心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只覺得內(nèi)心充滿了溫暖。她緊緊地抱著4歲的女兒。
陳東還是穩(wěn)定了下來,這讓梅佳慧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歡歡。小孩子總是鬧騰完了就睡得快。
“睡著了。”梅母小聲地說,“要不我把她抱回去吧,明天還上學呢。”
“好的,路上小心點兒。”梅佳慧輕聲說完,一個輕吻落在了歡歡的小額頭上。
“梅,陳東家屬一個小時后到。”柳菲忽然出現(xiàn)在梅佳慧身后。
“噓,輕一點兒,歡歡好不容易才睡著。”
“哦,好吧,我錯了,待會兒他們來了我再叫你啊。”柳菲貓著步子溜回了病房。
......
“頭兒,我?guī)Я丝倦u翅,待會兒去吃點?”王丹丹對著柳菲說。
“這么巧,我也帶了吃的。自己做的肉餅。”柳菲得意地說,
“你又做啦?這次沒有失敗?”王丹丹一臉懷疑地看著柳菲。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哎,叫上你實習小同學啊。”
“好,我待會兒讓她先去。”
陳東的哥哥風塵仆仆地趕來,梅佳慧告訴了他剛剛發(fā)生的事,并囑咐他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同樣的病情變化還會發(fā)生,再次發(fā)生可能會更差。他哥哥默不作聲,眼中泛起了淚光,一直忍耐著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