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一個月的醫院,終于出院了。見我歸心似箭,阿哲以最快速度幫我辦好出院手續后,便將我送回了家。
“其實你不需要背我,我自己可以走。”我舒適地伏在阿哲的背上,見他粗喘著氣吃力地背著我一步一步往樓上爬,不免于心不忍。
“就你這瘸腿怎么爬十二層樓梯?該死的,你說這十二層樓的房子怎么會沒電梯呢?”阿哲邊往上爬,邊埋怨道。
“電梯哦,有啊。”
“有?!”阿哲幾乎整個人栽到地上,背上的我也隨著他的身子顛簸了一陣,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又遭來阿哲足以殺死一頭牛的目光。“有-電-梯-還-帶-我-到-這-邊-爬-樓-梯?!”他咬牙切齒地使勁扭過頭。
“那,我平時都是爬樓梯的嘛,習慣了就一時忘了電梯的存在了。”我一臉理直氣壯,爬了這么多年樓梯,我還真差點忘記這里還有電梯了。
“還真是好習慣哪。”他刻意把“好習慣”三個字加了重音,然后猛得一甩頭,無奈地繼續往上爬。我竊竊地笑了,看著他臉頰沁出的汗晶瑩剔透,不由地伸出手指輕輕擦拭。
“累嗎?累了咱們換坐電梯吧。”
“不累。不如,你給我唱首歌吧。”
“唱什么?”
他說,什么都行。-
于是我右臉貼著阿哲的左肩,輕輕哼唱起來: “忽然間 毫無緣故 再多的愛 也不滿足 想你的眉目 想到迷糊 不知不覺讓我中毒 忽然間 很需要保護 假如世界 一瞬間結束 假如你退出 我只是說假如……”
整個樓道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除了歌聲,除了喘氣聲,除了風聲,只能聽到自己平靜而有節奏的心跳聲,每一下都直擊胸口,猛烈而塌實。從來沒有那么安心過,仿佛不用去擔心明天會怎樣,不用擔心自己的腳能否痊愈,不用擔心巧克力店能否重新開張,不用擔心我的明天會不會有好天氣…… 當我們正為終于到達頂樓而歡呼不已,眼前的一切使我頓時失卻了所有的笑容。
“快放我下來。”我慌忙地從阿哲背上下來,拄著拐杖一步步向前走去。那些凌亂地被丟棄在家門口的衣物分明是我的,還有我心愛的暗紅棉沙發,孤獨而無助被擱置在正中央。我收藏多年的書,背面藏了和玥的合影的相框,某年夏天我精致縫制的絨布熊,和六年前被我帶離家鄉的舊的行李箱,一切都變得那么凄涼。我愣愣地站著,腦子里突然閃過房東太太說過的話,“再叫就給我搬出去!真是受夠了!”她似乎說了好多次叫我搬出去,但又出于不忍一直未真正將我趕走,這次,她是終于忍無可忍了嗎?我想我已經知道自己正面臨著什么。
“呵呵,真是個急性子,也不等我回來好好收拾一下。”我冷笑著小心地蹲了下來,將散亂的衣物一件件收拾起來裝進行李箱。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暖,發生什么事了?”阿哲仍舊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呼,我無家可歸嘍。只是沒想到會被人用這樣的方式趕出去。”我悲涼地笑著,“傻愣著干嘛?還不幫我收拾東西?!”
“哦。”他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頭愣腦地蹲下幫我整理堆在一邊的書籍,但又似乎越想越來氣,于是一甩書本猛得站了起來摩拳擦掌地喊,“太沒人性了真是,哪有這種房東,你等著,我找她去!”他正想離開卻被我及時拉住。
“阿哲,別去。”我用懇求的目光望著他,“給我留點自尊吧。”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咬咬牙又回到原地蹲下,安靜地為我收拾好東西。
臨走前,他指著暗紅棉沙發說:“要不要我叫人把這個搬走?” 我拖著疼痛的左腿艱難地走到沙發面前,輕輕撫摸著它柔軟的表面,腦子里瞬間閃過和它有關的一切回憶,比如說我曾無數次偷親在沙發上沉沉入睡的阿凱,比如說我曾在無數個夜晚盤坐在上面等待阿凱的吞拿魚沙津壽司,比如說曾經我們在它周圍打鬧,每當我試圖想要逃跑總是會被阿凱快速按倒在沙發里,然后他會專注而霸道地望著我的眼說,這輩子,你都別想從我身邊逃走……- 那些回憶曾堅不可催地占據著我的整個身體,但現在,回憶不再,又何必再將它留在身邊,是時候徹底與它分別了。
“不要了,讓它留在這里吧。” 我轉過身,正準備邁開腳步,卻像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接下來你準備去哪?”阿哲站在我身后小聲問。
“去哪?我也不知道。”是啊,我該去哪呢?若大的城市似乎突然沒有了我的去處,店沒了,家也沒了,我能去哪?
“暖。”阿哲突然走到上前輕輕拉起我的手,一眼深情地望著我,“或許現在不是時候,但我想知道你那個遲到的答案。你住院的一個月時間里,我又想了很多,我不想再讓你一個人,讓我照顧你,可以嗎?”
“我……”是啊,一個月前我還欠他一個答案,一場火災把這個答案又推遲了一個月。記得一個月前,我已心如明鏡,就站在這里,我把這份愛看得一清二楚,卻因為顧慮太多始終下不了決心。如今,我已一無所有,若連愛情也失去,我還有什么勇氣繼續走下去?既然有愛,那么何不坦然接受呢?在愛情面前,我們總是會考慮太多,畏懼太多,從而錯過太多。我不想再錯過,不論這段愛情能走多久,不做好當下,又哪來的未來呢?
“嗯。”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哈!太好了,我的暖終于答應啦!”阿哲一把將我抱起,開心地轉起了圈圈,我能看到他臉笑得如一朵盛放的藍蓮花,在風中搖曳。
“快放我下來,頭暈!”我心如蜜汁,默默為自己此刻的不顧一切點贊。 阿哲輕輕將我放下,又一把將我緊緊擁入懷里,我能感覺到他的胸在有節奏地起伏,聲音在我耳邊溫柔了下來:“暖,跟我回家吧,住我那,讓我照顧你。”
“呃~”
“至少在你找到新的住處前,先住我那吧,別拒絕,好嗎?”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猶豫,阿哲急忙補充道。
“嗯。”我笑著點了點頭,像失去一切之后又瞬間擁有了一切,從今天開始,我將開啟全新的人生。
“走嘍,帶我的暖回家嘍。”阿哲高調地喊著。離開天臺的一剎那,我似乎看到房東太太從她房間窗戶探出頭來,朝天臺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情緒復雜地深深嘆了口氣。
“房東太太,再見了,謝謝你這么多年的照顧,欠你的最后一個月房租我會打到你卡上的。”我朝著她房間的方便大聲喊了一句,心有不舍地離開了這個我生活了五年的“家”。
一到阿哲的公寓,阿哲就把自己的主臥給收拾了出來,以洗手間離主臥近,方便我晚上上廁所為由,執意讓我睡主臥,而他自己則睡客房。
我無奈地收拾著衣物,愣是半天沒找到睡衣,“該死,不會是房東太太幫我收拾衣服時落了吧。”我邊找邊喃喃自語著。
“喏。”見我把行李箱翻了一遍又一遍,阿哲似乎看出了我的糾結所在,不知什么時候找了套自己的衣褲,往床上一丟,“這已經是我能找到尺碼最小的一套了,今晚先將就穿下,等明天給你買套新睡衣。”
“呃,這……”我尷尬地拿過衣服。
“快洗洗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阿哲轉身走向客廳。 OK,還是先洗澡吧,這一天可把我累壞了。我一路扶著墻單腳跳進浴室,正準備關門,阿哲突然出現在門口,一張大臉擠在門縫里邪惡地笑。
“我的暖,請問洗澡需要幫忙嗎?”
“滾蛋!”我一把將他的臉推開,“呯”地一下關上門,臉瞬間就紅了。
住院一個月來,第一次洗那么舒適的熱水澡,雖然洗得有些艱難,但絲毫不影響我愉悅的心情。我洗完澡穿上阿哲的衣服,把T恤袖子挽了三圈,褲腳折了又折,雙手提著褲子連蹦帶跳走出浴室。 阿哲回頭見我窘迫地愣在門口,笑著走過來,伸手往洗手間里拿了條干毛巾往我腦袋上一蓋,雙手不停地搓著我的頭發。
“別感冒了,瞧你這一頭發的水都把衣服給滴濕了。”他低頭看了看我一身寬大的衣服,又不禁笑了起來。
“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嗎?”我扯了扯褲子,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的樣子肯定特好笑。
“沒什么,覺得你這樣子很可愛。”阿哲笑著把我扶到沙發上,拿來吹風機給我吹頭發。
我臉“刷”地一熱,這服務也太周到了吧,真是渾身不自在。
“我……還是我自己吹吧。”我正想轉身,卻被阿哲給一把按了回去。
“別動。”阿哲一口命令的語氣,自顧自專心地為我吹著頭了。
“哦。”我乖乖地坐著,感受他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撫過我的發間,屋子里彌漫頭洗發水的幽香,沁人心脾,讓人迷醉。默默地感覺,這樣的生活真好,有人陪伴,有人照顧,有人依靠,兩個人哪怕只是這樣安安靜靜平平淡淡,我也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