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日子行云流水般的過去，眠茵日日眉梢眼角都是笑，她蹦蹦跳跳下樓梯，顧撫平正和顧太太說話，瞧見動靜，不約而同道，“多大的孩子了，還是這樣小孩子脾性。”
眠茵笑嘻嘻環著顧太太的肩，笑道，“媽媽，你今天的發型真好看。”
說完又細細打量顧太太一番，感嘆，“今日的氣色也是十分的好。”
顧太太只是笑，“是么？今兒小嘴這樣甜，莫不是桂芝給抹了一層蜜？”
眠茵也是不住笑。
顧太太復又摸摸剛燙不久的卷發，問道，“真的嗎？我還嫌著人老珠黃怎樣都是不好的。”
“哪有，媽媽最好看。”眠茵撇撇嘴，“不信，你問爸爸？”
母女二人同時把目光投向顧撫平，顧撫平看看女兒，又看看太太，笑道，“自然是好的，不然你們二人我可斗不過。”
顧太太對這話很是受用，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縫，倒是顧撫平問，“眠茵，今兒個是不是沒有課？”
眠茵笑嘻嘻答，“爸爸，課倒是沒有的，但是報刊還有好多事情要干，近來還要采訪一些實體企業家，忙著呢。”
顧撫平說，“忙著也好。”
顧太太只道，“還是要注意身子，可別累出病來。”
眠茵只答知道了知道了，歡歡喜喜出門了，顧太太看著眠茵背影笑道，“這孩子，果真是停不下來，精力太旺盛了也不好。”
顧撫平沉思了嘆了口氣，“這要是個男孩子，該是多么優秀。”
顧太太眉一沉，話還未說，顧撫平已經意識到了，只是連連陪笑，“太太莫怒，太太莫怒，撫平只是一時感嘆，別無它意。”
顧太太又是嘆了氣，“這要是從前，我是覺得愧對了你們顧家，沒能誕下一名男嗣，繼承你們顧家的香火，可現在眠茵也大了，又是那樣優秀，便是男兒又如何，日后知呈喚你一聲岳父大人，我可看你心里如何樂意！”
顧撫平只是笑。
到了戲班，早早有人等著，莫班主一看是眠茵小姐，眼珠骨碌碌轉了兩轉，迎了上來，“顧小姐光臨鄙班，真是有失遠迎，小姐里面請。”
眠茵揚了聲調，“我是來跟你們這兒的孟筠玠學戲的。”
顧班主止不住的笑，“小姐且稍等片刻，筠玠正在排戲，我這就去給小姐喚去。”
眠茵點點頭，她四處打量這座閉合寬敞的院落，四周零星散落著一些武器道具，有紅櫻槍，長短不一的利劍，刀鞘刻紋也是十分古樸別致。
石桌石椅都是精巧的白玉圓形，溫潤如玉，側邊便是一株虬枝橫斜的梨樹，這個時節，已經沒了花朵，冷凄凄立著，倒是那松樹，綠意盎然，掩了一地樹蔭。
孟筠玠正和一個旦角排演著漢宮秋，正是那一段離宮出塞的情景，莫月榮叫停了孟筠玠，只是道，“哎喲，你小子，沒看出來有這樣大的能耐。”
孟筠玠聽得云里霧里，倒是那個旦角，一臉不滿，戲謔問道，“班主，你話要說就說個明白，耽誤我們排戲，看你下個月的蘇州商演拿什么來唬住？”
莫月榮不跟他細說，只扯了孟筠玠到一側，用眼神示意院外，孟筠玠便看到眠茵四處細細翻看的場景，他還未及說些什么，莫月榮只是笑，“那樣大戶人家且富著呢，好小子，有你富貴的時候可不要忘了我們一班人……”
孟筠玠只是道，“顧小姐確實是來學戲的。”
他有淡淡慍怒，莫月榮便也笑，“是是是……學戲……學戲……”
他拉長了聲調，“學戲好呀……”
眠茵看著孟筠玠過來，笑道，“筠玠，”
孟筠玠對她努努嘴，眠茵看到身后的莫班主不時看看他們，便也會意了，孟筠玠說，“我帶你去一處地方。”
眠茵好奇地跟隨孟筠玠出了季川戲班，他牽著她，沿著七余街慢慢的走，“筠玠，我們這是去哪兒？”
看著繁華街道漸遠，已經是遠離了中心，步入一片普通平民居，古樸的磚瓦小屋黑瓦白墻，連亙成一片高低斜矮的住宅區。
孟筠玠便回答，“帶你去看奶奶。”
他說完看著眠茵，眼神柔和，眠茵哎呀一聲叫了起來，“這樣匆忙，我還沒有準備呢！”
孟筠玠說，“不需要準備什么，跟著我身邊就好。”
眠茵仍是忐忑不安，仍問，“那現在我去買些糕點還來得及嗎？”
她說著已經是轉身欲走，孟筠玠把眠茵的手緊緊扣著，眠茵不解，他笑著搖頭，好笑的看著眠茵的窘迫樣兒，“你什么都不需要準備，一切有我呢！”
眠茵斜睨了他一眼，“這樣自信？”
他挑挑眉，“有問題嗎？”
終于到了，孟筠玠的住宅是舊式天津典型的房屋建筑，閉合的小院落，兩進兩出，廊沿礎角古色古香，這是他唱戲多年的積蓄，幾百大洋購置，雖比不得大戶人家，到底和平民相比好了太多。
孟筠玠率先進了門，喚了聲“奶奶。”
孟奶奶一聽是筠玠回來了，高興地連連喚，“筠玠，回來的好，你看今兒是誰來了？”
孟筠玠這這才注意到是姚家的丫頭，姚桂蘭，只是禮貌打了招呼，姚桂蘭期期盼盼看了他一眼，他卻是回頭喚眠茵進來，眠茵掩了掩神色，略有羞澀道，“孟奶奶您好，我是筠玠的朋友，今日過來拜訪您，有些唐突還望莫怪。”
她說完看看筠玠，孟筠玠對她笑，喚了碧蓮沏茶，碧蓮應了才轉身，孟筠玠又道，“之前四喜班子送的君山銀針還有一些，便沏它吧！”
孟奶奶心里一驚，這君山銀針對他們而言，極為珍貴，素日都不舍得拿出來喝，只有貴客或是其他重大節日才會拿出來品一些。
她又抬眼細細看眠茵，又覺得她身子骨太柔弱了些，眉也是纖細，整個人都纖弱。
碧蓮應著，孟奶奶拉著桂蘭的手看看筠玠，又看看眠茵，聽著她那樣文縐縐的話語，倒像是個女學生，只是應道，“既是朋友，筠玠可要好好招待，不要虧了禮數。”
她半佝僂這腰上下打量眠茵，只見她一身裁剪得體的稠襖小夾裙，上窄下寬，鵝黃的立領夾襖配著精致的吊飾一閃一閃，裉銀湖水藍下擺微微擺動，那樣精致的絲綢布料，怎樣看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沉了面容看了一眼孟筠玠，只是拉著姚桂蘭噓寒問暖，眠茵有些尷尬，還好碧蓮已經上了茶，孟筠玠喚眠茵坐下喝茶，孟奶奶說，“筠玠你還不和桂蘭招呼，你不在，都是桂蘭不嫌棄我這個老婆子日日過來嘮嗑陪伴。”
孟筠玠便也笑，“桂蘭妹妹是熟人，怎樣都是不怪罪的。”
桂蘭便也羞澀笑，孟奶奶這才慈和看著孟筠玠，“你把話都說滿了，讓人都怪不得……”
孟筠玠用眼神示意眠茵安心去坐，眠茵對他笑笑，心中卻不似歡喜，她看這姚桂蘭偷偷用眼簾打量她，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偏她還是那樣的打扮，烏黑的頭發編成粗粗的兩股辮，用一個大紅的發繩系著，偏還插了一朵小花在耳鬢，不施脂粉的臉上淳樸自然，在她們學校這樣打扮是會被笑話的，眠茵揚著頭走了桌子一側，仿佛察覺到眠茵的目光，姚桂蘭更是拘謹的手不知哪里放，只是莫名的羞愧，便是如同云泥之別那樣想要急急逃離，“奶，奶奶……我先走了……”
她有些臉紅，口齒不清。
孟奶奶卻不放，一齊拉著桂蘭入座，孟筠玠坐在眠茵身邊，和眠茵細細聊著，眠茵一直在笑，偶爾和孟奶奶答話，也是極斯文有禮的，姚桂蘭更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只聽得眠茵道，“君山銀針是極好的，我們家里還有珠海白茶，對潤喉清淤是極有效的，”她對著孟奶奶說，“奶奶，過段時間我帶來給您嘗嘗。”
孟筠玠看著眠茵，眠茵也看他，姚桂蘭便也覺得她們是般配的，就好像是戲文里，演繹的一場華麗的愛情……
他們呆了好一會這才離開，孟筠玠送眠茵出去，眠茵笑道，“筠玠，我怕奶奶不喜歡我？”
孟筠玠寵溺摸摸眠茵的額頭，半是調侃，“原來眠茵小姐也有害怕的事情？”
眠茵撇嘴，“你別拿眠茵打趣了……”
孟筠玠這才正了神色，“奶奶很通情達理的，便是怎樣，一切都有我呢！”
眠茵這才安心。
待孟筠玠折身返回，孟奶奶已經靜靜坐在太師椅上，面色肅然，她問，“那位顧小姐，你們是怎樣認識的？”
孟筠玠心中異樣，只如實答了，孟奶奶嘆了一口氣，“大戶人家的小姐，筠玠啊，你可要注意分寸，不要這樣任性，咱們惹不起什么亂子……”
孟筠玠只說，“奶奶，您這說的什么話，我和顧小姐只是熟識，您太多慮了……”
孟奶奶拄著拐杖嘆了口氣，孟筠玠欲扶，她甩了甩手，顫顫巍巍回了內室，“你還年輕，哪里曉得其中的厲害……”
最后一句輕似無聲的話語在空中消逝，“門不當戶不對的，哪里合的上千金小姐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