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是死神的門徒,令生的人膽怯,令膽怯的人害怕,令害怕的人恐懼,令恐懼的人絕望,令絕望的人重生。
十四歲,第一次殺人,那是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師父握著他的手,將一尺三寸長的短刀刺進對方的身體,那人喉嚨里發出一聲沉悶的吶喊,渾身顫抖,一只手緊緊的抓住璃末的衣袖,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哀求,憎恨與絕望,交替輪回。
璃末如同那人一樣恐懼,絕望。
他曾苦苦哀求師父不要這么做。
師父卻說,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不值得存活的,只有他們死了,其他人才會安寧。而你的職責,就是讓這些必須死的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樣,那些想要安寧的人才能得到安寧。
璃末清晰的聽見刀進入身體的痛楚,就如同那刀刺中的是自己的身體。一片寒冰,在一瞬間穿過身體的溫暖,將靈魂捕捉,囚禁與冬天的冰湖。
璃末想起父親那厚實而暖和的愛,將自己的小手置于他的雙掌之間,不停的用嘴哈著熱氣。這種感覺曾讓他迷戀,幸福,快樂,無止境的渴求。他所想要的,父親都會給予。
如果此刻,時空能穿越,哪怕只有十秒鐘也好,璃末絕不會吝惜內心的殘忍。他將用這滿腔的熱血,賦予手中這一尺三寸利刃,斬殺那撲面而來的恐懼與絕望,父親就可以生。
他這一生都忘不了一種眼神,那眼神讓他撕心裂肺,絕望至極。
有一句話只有兩個字,卻來來回回在心里回蕩,能夠讓他這一生,只要想起,都會落淚和痛哭。有時,真希望,不管是美好與痛苦,都像是夢一場。醒來后,這個世界上該存在的依然在,不該來的永遠都不會來。
如果死亡可以解脫生者一切的不安,他愿意用自己的身體,換父親的周全。
如果你不曾經歷恐懼,你不會懂什么叫絕望。如果你不曾失去,你不會懂什么叫幸福。父親留在這個世界上,留在璃末內心深處最后的一句話只有兩個字“快跑!”就是這么一句簡單的吶喊,讓璃末獲得了生的希望,也讓他失去了生的希望。
父親的這句話,就像是戰場上指揮官的命令一樣,令璃末不能拒絕。他從寒冷的雪地里爬起來,撒開了腿,一直跑,一直跑。忘記了跌倒后是如何爬起來的,也記不清跑過的路上都有些什么,更忘了身后與狼搏斗的父親。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個目標。因為他知道,父親的這一句“快跑!”,最后的終點就是“家”。
一切都像是夢一樣,醒來的時候,院中哭聲一片。無論那炕是如何的火熱,都再也無法溫暖父親冰冷的手。他一定是太累了,才睡的那么沉,任憑一屋子親人的嚎哭聲,都驚醒不了他的夢。
璃末想要揭開蓋在父親身體上的毯子,摸摸他那硬實的胡茬子。母親一個巴掌,將他扇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璃末卻沒有哭,因為父親一直教導他,作為一個男子漢,一定要堅強,不能因為一點點傷痛就哭哭啼啼。
母親的叫罵聲惹的奶奶非常不高興,她用瘦小的身體擋護住璃末,嘶啞的沖她喊叫,不可以打她的孫兒。在她們爭吵中,璃末才知道,父親死了,因自己而死。他殺死了狼,也被狼給殺死了。鄉醫說,父親是破了動脈,流光了血而死的。
璃末退到墻角,安靜的坐了下來,望著睡在炕上的父親。如果自己跑的快點,早一點到家,大伯和鄉醫就能夠早點找到他,不會讓他的血流光。又或者,如果父親的身體像雪一般的涼,就可以冰凍那即將流出身體的血液,也不會死。如果死亡能像一直睡覺不醒那樣該多好,至少,璃末還可以想辦法叫醒沉睡的父親,他相信,父親不會丟下他。
既然父親能用雙手溫暖孩兒的寒冷,孩兒也一定能夠用雙手溫暖父親的心。無論這個冬天有多冷,雪下的有多大,都冰凍不了悲傷的眼淚。
璃末不能接受他們將父親放在木頭盒子里,更不能接受他們將木頭盒子埋在麥田里。不論他如何哭喊,都阻止不了。
不,不,不,不可以這樣對待一個仁慈善良,勇敢無畏的男人。怎么可以將他像種子一樣,深埋在土里?璃末用父親給他做的小木鏟子,拼命的挖掘地里的泥土。任憑他費力從日升挖到日落,那一堆黃土依然聳立。就像是西游記里孫悟空挖的鹽山,永遠都挖不完。
母親將他按倒在磨盤上,狠狠的用柳條抽打著他稚嫩的小屁股,痛徹心扉的哭喊聲招來了救世主。奶奶推開母親,叫喊了一句“快跑!”璃末再一次收到了命令,撒開腿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項家村,跑出了盤水鎮。從落日跑到黑夜,從黑夜跑到天明。回想起來,真是如夢一樣,不感覺累也不感到餓。雙腳如滾動的馬車輪,碾壓過坎坷與泥濘,最后,停在一片自由與希望的曠野里。
璃末流浪與異鄉的大街上,跟一群小乞丐為伴,他也成了一名乞丐。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長得斯斯文文,容貌清秀的男人。他穿著一件藍色風衣,帶著白手套,腳上的皮鞋擦的很亮,能照出人的影子來。沒有下雨,他卻打著一把傘,一把很大的黑傘。他將一塊桂花糕放在璃末的手上,微笑的看著璃末,就像父親看兒子那樣親切。
璃末跟著他去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名字叫:希望島。島上生長著各種藤蔓植物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那兒有一排木頭搭建的茅草屋,還有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死灰一般的冷酷,不笑也不說話。
十年之后,江湖上有一個很厲害的殺手,他沒有名字,47是他的代號,也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 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因為,見過的人都成了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