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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 ? ? ? ? ? ? ? ? ? ? ? ? ? ? ? 文 | 士子
“花落黃昏門半掩,明月滿空階砌。”——《荊釵記》
戲臺上她又唱起了這支曲,在煙花三月的江南小鎮咿咿呀呀一年復一年,唱腔隨著年月隨著戲臺斑駁的印刻漸漸蒼老無力,但依稀可辨舊時盛年的風采。
玉蓮鎮上,有一處荒舊的水榭戲臺,周遭竹草因常年無人打理瘋狂長起,有的高過戲臺角檐,把它隔于人世紅塵,仿佛被年歲拋棄。卻有一條隱蔽的小路蜿蜒在竹草間,許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
今日往鎮上趕集的人們又聽到了她在唱著《荊釵記》,戲服加身,粉妝黛眉,身姿婀娜,唱腔悠揚,好像掩過了她滄桑的老態,唯有略顯雪色的發間插著的一支荊釵在告訴過往的看客,她的歌聲里沉淀了她一生的悲喜。然而人們只道是一個失心老嫗的日常,他們是習慣了這一出戲的存在的,既不阻止,亦不深究,偶爾向不知此事的人說起,甚至還會替她傷感。
老嫗年近八旬,精神失常,無親無故,在玉蓮鎮上生活了六十余年。我聽祖母說起她的故事,從兒時聽到成年,像是走馬觀花過完了自己的前生。我深陷于她的故事中,像她的身份一樣,入戲成畫,人生浮華。
這日日暮,我聽到祖母的收音機里小生在唱“幸萱堂無禍危,痛蘭房受岑寂。捱不過凌逼,身沈在浪濤里”,竟不顧父母家人催喊吃飯的聲音跑了出去,心里的聲音指使我來到戲臺對岸,她果然還在那里,癱軟著坐在雕花梁柱下,嘴唇張張合合,該是還在呢喃著幾句戲文,斷續不成整句,水袖垂在地上,過往的行人從晨時摩肩到此時稀落,與她無關,她亦與人無關。她早就入了戲,迷失在戲里的光景中。
我輕輕撥開竹草,沿著那條她用畢生悲喜踏出來的小路來到戲臺上,我只是坐在她旁邊,默默不語,聽她呢喃,看著她沾了塵污的水袖出神。但即使如此,她身上的故事也如歌聲般進入了我的世界。
她本是民國時一大戶人家的閨中至寶,只因一次年節家里請了戲班子唱臺,一出《荊釵記》讓她神思不屬,心心念念要跟著唱戲的小生學唱戲。那年她十五歲,一個懵懂卻又知曉一點紅塵世事的年紀,每日帶著貼身丫鬟央求管家放她從深宅大院里出來,跑到戲班子和小生學上半個時辰的戲曲。小生也是驚呼,她的天賦超出常人,是個戲骨,于是從初時的心軟敷衍到后來的細心教導,竟也成績斐然。她更是愈發熱愛唱戲,從家里偷跑出來的時間一日多過一日,所幸家里那時正忙著長兄娶妻之事,故而無暇更多地顧及她。
很快長兄婚期將至,家里仍請了原來的戲班子唱臺,因她父親和長兄都愛極了《荊釵記》,所以還點了這一出。她按捺不住,央了老班主和小生,求他們讓她上臺扮玉蓮。老班主極力反對,小生更是決然拒絕,她是大家閨秀,學戲已是有違世風,更何況登臺扮起戲子的角色?她卻不以為然,拼命懇求,最終得償所愿。
長兄大婚之日,看戲前,她偷偷逃開,跑到戲班子臺后,對鏡臨妝,換上水袖婉轉。此刻起她是錢玉蓮,在鏡中對著身后的小生王十朋淺笑。這一笑,驚艷了彼此,破開了他們心間幻滅不明的那層網。
臺上戲中,她和小生是第一次公開同臺,卻是配合得很好,一如多年來的老搭檔,此時正是三月,戲臺外桃花翩飛,有時飄落臺中,有時飄到臺前水面,她在戲中竟也是桃花紛飛的美好。她還想著下臺后與小生探討一下戲文,不料世事瞬息萬變,等到落下帷幕,她就被兩個家丁帶走了,一句話也沒來得及申辯抑或告別。也許,這一走,就再也不能相見。
被帶走后,她困于閨房不得出,外界的消息她也絲毫不能得知,這樣輾轉難安了幾日,她發瘋一樣大吵大鬧,父母終于奈她不得,許她繼續學戲。她興奮太過,連凌亂的裝束也來不及整理就跑出府門,在街上一路狂奔,路人的目光落在身上也毫不所知。
還是那處水榭戲臺,戲臺后是一座有些破舊的院子,戲班子就駐扎在此處。她穿過戲臺,徑直跑向院子。門開著,并無一絲聲響,就像行腳商人在此處借宿了一晚,天亮之后便離開,院子又變得悄無聲息。
她四處尋找,大聲喊著老班主和小生,隨后聲音慢慢小了,最后帶了哭腔,這一眼就能望穿的院子哪里還有戲班子的影子啊。她失魂落魄地折回戲臺,背靠雕花梁柱,無力地坐在地上,低聲抽泣呢喃。
此情此景,她十五歲時如是,六十多年后的現在依然如是。
未完待續
本文發表于《預見遇見》實體雜志2015年版第四期,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