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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嗎?我爸這輩子最得意的創作就是我的名字。”一截煙頭的光亮伴隨著我激昂的聲音閃耀起來。
? ? ? “可你他媽叫王鐵蛋啊!”煙頭被另一個聲音搶去急速腐朽起來。
? ? ? “去你大爺的,我爸那時候特別崇拜王志文,所以特意給我起名叫王特別。”。”我瞅了瞅又遞過來的煙頭,已經燃燒到過濾嘴還倔強燃燒著。輕輕彈了出去,拋物線經過夕陽,燒盡了白天。
? ? ? “叫了這么久的鐵蛋,一說王特別,挺突兀的。你為啥突然說起你的名字?”
? ? ? 我的意思是我爸除了給我起了個特別的名字外,我一無是處。可是突然沒了解釋的興趣,我就不再說話。四十五度的臉開始瞇眼對視夕陽,倒不是覺得這樣文藝,而是我只有看著太陽時,才能打出噴嚏——足夠奇怪的生理反射。
? ? ? 至于那個陪我說話的人,似乎也沒那么重要,所以他的名字也就更不重要。因為在我翻出學校那道圍墻時,就想斷了和這里一切的聯系。而他終歸是要重新翻回圍墻內的。
? ? ? 學校的大門遠遠看去正在緩緩關閉,恍惚一個熟悉的面孔。這個面孔讓我試圖打開記憶深處的門,去觸摸那年夏天,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就在我轉身離開時,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 ? ? 2010年10月9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互聯網的強大,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作為主角的矚目程度是有多么高處不勝寒。而這些感受都要從我在校門口取的快遞開始。
? ? ? 那時候微博還沒興起,大家都在玩貼吧,玩的很起勁的還有校內論壇。當我在校內貼吧上看到自己扛著赫然寫著充氣娃娃四個大字箱子的照片時,我就知道三人成虎,無論怎么解釋我買的是電腦主機都將無濟于事。
? ? ? 這事兒的第一個結果就是我給了賣家一個五百字的差評,第二個結果就是我在書包里放了塊板兒磚,只要找到是誰寫的,上去就拍丫的。而最嚴重的的結果就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找到女朋友。那些寄出去的情書都被統一回復——你的戀愛只是生殖沖動,你都有充氣娃娃了,還找我干嘛?
? ? ? 時間在我能把食堂菜單倒背如流里,不咸不淡的已經溜走到第二年夏天。我的臉上開始起痘,奇癢無比到想去電線桿上找小廣告治療的那種癢。我找了位老中醫,一番望聞問切,老中醫給出了八個字:陰陽失調,兩顧無依。起初還覺得這老頭挺有文化,可是在他給我開了1600元中藥后,我對一個字二百元的價格感到為難,畢竟我一個月的生活費才六百塊。在我拒絕了藥方并拒絕支付時,老中醫又給出了八個字:疾在腠理,不治將萎。
? ? ? 看透這老中醫就是個騙子后,起身回了他一句:“你撒尿時打個寒顫都當性高潮的人,忽悠誰呢。”我轉身就走,卻聽到老中醫喊了句:“保安。”
? ? ? 門口一下子圍了好幾個人上來,我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然后我摸到了書包里的板磚,就如同一個士兵抽刀出鞘。我舉著板磚安全走出了診所,確認了可以逃跑的安全距離,把板磚掄向了那家診所的窗戶。就感覺這些的異樣眼光被我一下子拋空,室外熱辣的光線也柔和起來。
? ? ? 就在我在街上漫無目的游弋時,路過了一家書店。這年頭開個情趣店的顧客都比去書店的多,開書店要么是情懷,要么就是厭倦情趣了。哪怕這書店離我那所學校很近,我還是嗅到了這家店將要臨終的氣息。店里幾排書架羅列整齊,幾盆綠植擺放在窗子旁邊生機盎然,這老板果然就是閑的。
? ? ? 胡思亂想的幾秒鐘里,書店將要被路過,和經過那些路人一樣,他們不會在你腦海里留下丁點記憶。在那些不起眼的瞬間中,卻總有一剎那的畫面像骨刺一樣突施冷箭,被擊中的我們總是猝不及防。
? ? ? 我開始羨慕起那些綠植,因為書店的窗戶前除了綠植還有個女人,之所以像公廁一樣那么強調男女,是在那種環境氛圍下,配合那頭長發,真的只有女人才適合那時情緒的味蕾。我停下腳步,確定了女人沒有注意到我,索性更大膽的注視起來,就像自己在房間里瀏覽不穿衣服的維納斯雕像圖片一樣的專注。
? ? ? 女人始終沒有抬頭,低頭寫著什么,好像是在畫一條街道。即使能看清,也懶得去看。畢竟有更具有吸引力的東西把我的眼睛綁架,直挺挺的把眼神訂在了女人的T恤上。
? ? ? 那件T恤的雞心領寬大,風光不與四時同。古詩文在我腦海里冒的時候,我就暗罵自己浪費時間,美好就那么一瞬,回味時再加修飾詞烹飪才是正確地做法。女人的身體又稍微前傾了一些,我吞咽了下口水,喉結處發出一聲咕咚,想起小時候往井水里扔石子的聲音。
? ? ? 這次我看到一截枝葉,長在胸上的枝葉,幾片葉子裝點的山谷枝繁葉茂。可惜不知道枝頭是一朵什么花,都怪這該死的內衣,雖然內衣是黑色花邊蕾絲。好奇心的種子一旦萌發,前面是懸崖也會迷幻成沙發,讓人只想舒舒服服躺上去一探究竟。
? ? ? 靈魂還未完全躺下,就被一雙深淵凝視。我回過神,四目相對的尷尬堪比澡堂里赤裸遇到自己的班主任。我拔腿欲溜,發現了門口有招工字樣的貼紙。那朵枝頭未知的花朵還在吸引著我,果然色字頭上一把刀,就算被這把刀處以宮刑,我也認了。第六感告訴這個決定我會讓我后悔,可是理智又告訴我要相信科學破除迷信。
? ? ? “你好,招工嗎?”我推門而入。
? ? ? “你要來?”女人抬起頭,沒化妝的臉上卻有種似曾相識,倒像是哪里見過一番,何等眼熟到如此。
? ? ? “在我身后你還能看到別人?”我繼續打量著面前的女人,年齡應該比我大十來歲,面容沒想象中那么驚喜,卻感覺有種力量推著我去接近。可是我又見過多少女人呢,硬盤里的那些女人又不能算。
? ? ? “小小年紀就拿聊齋嚇唬人啊,試用期三天,一個月三百,可以請假可以曠工,月底從工資里扣,行的話現在就開始上班。”女人看了下我,又低下了頭。
? ? ? 我看了看女人的眼睛不再盯著我看,我再次把目光挪到了她的胸部——枝頭到底會是一朵什么花呢?
? ? ? “對了,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姐。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依舊沒有抬頭。
? ? ? “好的,花姐。”我的心思居然還在那朵未知的花上。
? ? ? “花姐?我姓林。”女人抬起了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下子笑了出來:“別到處亂看,容易成為醫院的上帝。”
? ? ? 我慌亂四顧:“好的林姐,我叫王特別。我今天就可以上班。”反正學校的課也稀松,考勤更是放任,還不如干點有意義的事兒。
? ? ? “好特別的名字,那你去把門口那些書擺到書架上吧!”女人又低下了頭。
? ? ? 書店所在的街就在學校隔壁,這條街上除了賓館就是賓館。只有一家書店格格不入的營業。我都覺得就是開一家夫妻情趣店都比書店掙錢。哦對,在書店對面還有一家銀行的營業網點。這家銀行應該是街上最忙的店了吧,管它呢,反正我的錢不值當去放到銀行。
? ? ? 在書店的日子每天無所事事,之前就說過,看書的人少,買書的人更少。每天我就把衛生做好,開始了一天的唉聲嘆氣。而林姐從未因為生意慘淡皺過眉頭,天天坐在窗前,偶爾抬頭看看窗外,順便還在紙上記著什么。也很少和我說話。看來那個好奇的謎團是解不開了。
? ? ? 店里每天稀松零星進來幾個顧客,還大都只看不買。對于這樣總白嫖的人,我嗤之以鼻,卻還得笑臉相迎。實在無聊,我便從書架上找書看,都說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而我則是在知識的海洋里直接溺水,拿起書五分鐘不到就犯困,睡意升級時,直接打上了呼嚕。林姐見怪不怪,任由我呼聲大作。有時候醒來,發現身上披著一件她的衣服。
? ? ? 日子就在學校和書店之間消融著,書店里的日歷越撕越薄,我們之間隨著熟絡,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 ? ? “林姐,你為什么要開書店?做個別的店肯定掙錢。”某天無所事事,我倒出了心里的疑惑。
? ? ? “我就喜歡書店的氛圍,沙漠里不還有塊綠洲嘛。”她今天穿了件碎花裙子,在各色封皮的書架前確實相得益彰,我再次想起那朵未知的花。
? ? ? “也沒見你有朋友來找你,你不是當地人?”無話找話里,隱約覺得好像是沒有人來找過她。
? ? “不也沒同學來找過你?你也沒朋友啊?”
? ? ? “我那同學們都去網吧和賓館了,來書店也是找金瓶梅看。其實我真的沒啥朋友,倒是有一個室友脾氣挺投,不過他更特別,居然熱愛學習,尤其在我們學校。”我實話實說。
? ? ? “懶散就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日積月累下來也就把自己活埋了。別覺得頹廢瀟灑,當你獨自面對生活時,有時候一個坎兒會讓你鋌而走險。”她說話的時候語氣云淡風輕,我雖然沒有被醍醐灌頂,但是很有觸動。
? ? ? 生活的經歷往往會被細心的人簡明扼要的提煉,“林姐,我覺得你有很多故事。”我發現我的好奇心越來越重。
? ? ? “哪有什么故事,都他媽是事故。”林姐搖了搖頭,重新坐回座位。
? ? “姐,幾點了?”突然想起今天晚上還有場考試。
? ? ? “五點十分。”她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
? ? ? “你沒看表怎么知道五點十分。”我半信半疑的拿出手機,果然一分不差。“嘿,神了姐。”
? ? “因為運鈔車剛剛來到銀行門口。”
? ? ? “這個參照物不錯。哈哈哈。”在一場聊天里,下午過得飛快。
? ? ? “晚上考完試來店里喝酒吧,姐姐好像還沒請你吃飯呢。”
? ? ? 我的腦海里閃過很多酒后失身的念頭,然后愉快的點了點頭。
? ? ? 考試時我胡亂答了一通,就跑回宿舍洗了個澡,該怎么表達一下我的躍躍欲試呢,那就洗澡時吹個口哨吧。
? ? ? 夜晚的街道上格外冷清,那些賓館卻都掛著客滿的牌子。書店的燈還亮著,一盞橘黃顯得溫馨,仿佛有人在等我回家一樣。推門而入,桌子上擺放著幾個菜,還有一箱啤酒。看來今晚要不醉不歸了,不,希望今晚我裝醉不歸。
? ? ? “特別,能喝酒嗎?”
? ? ? “我特別能喝酒,特別能戰斗。”
? ? ? 酒是個好東西,我們推杯換盞酒過三巡,林姐側歪著頭,頭發順著臉龐傾瀉下來,讓我想伸手捋上去。我們不停的喝酒,亦如老朋友。
? ? ? “當初為什么來我店里打工?”她瞇著眼抿著嘴唇。
? ? ? “在你這里我感覺挺舒服,我和我的周圍都是浮躁的,而你這里很安靜。”我坦誠,這里確實有種別處體會不到的安靜,雖然我幾乎沒翻過書。也許還有她對我的包容吧。
? ? ? “一看酒喝的還是不夠,再走一個。”她再次舉起杯。
? ? ? 啤酒總是伴隨著胃的沉重和尿意,可是我聽說只要去了一次廁所,就會接二連三的往廁所跑,因此我極力隱忍,不管膀胱在我體內的爆粗。
? ? ? “當初為什么來我這里打工?”問題再次拋了出來。
? ? ? “當時我就想知道你胸前的紋身是一朵什么花?”我就說酒是個好東西吧,真壯慫人膽。
? ? ? “那你覺得應該是朵什么花?”大概對我的回答感到困惑。
? ? ? “那朵花已經不重要了,你就是那朵花。”雖然我曾很多次邏輯分析,但是每次生物考試猜動物腳都猜不對的我,每次都對自己的答案不滿意。
? ? ? “嘴巴這么甜,也盡量別去禍害小姑娘。”
? ? ? “好的,姐,我為你守身如玉。”偶爾翻過王朔的書,還是管用的。再說了我上哪兒禍害小姑娘去,如果沒有充氣娃娃事件,也許有機會。
? ? ? “拉倒吧,你連我是誰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就敢以身相許了。以后在外面,別隨便掏心掏肺的,容易傷心。也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個人的表面。”她手里端著酒杯,食指指著我。
? ? ? 大道理我聽了很多,一般嗤之以鼻,她說話時我安安靜靜的聽著,“姐,你是好人,也是賣書的。”
? ? ? “好人?未必有好下場,尤其當你被生活拋棄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強烈。有的人選擇了隱忍,有的人選擇了以暴制暴。好了,你回去吧,姐我得打烊睡覺了。”她搖晃著拿起一張紙撕下一條寫了一串數字,塞到我口袋里,告訴我如果醉的找不到路,就給她打電話。這么久了,我居然沒有她的電話。好奇果然讓人盲目,去他媽的好奇,也許是愛情吧,誰知道呢。我發現我越來越愛待在店里,哪怕只是看著她在桌子上低頭看書。
? ? ? 她寫的數字很娟秀,我小心從口袋里掏出放進錢包的最里層,那串號碼我在醉意里就記住的仿佛是自己的號碼。
? ? ? 之前臨來時的齷齪想法不見蹤影,我聽話地起身出門:“姐,那我明天早點過來。”
? ? ? “明天天氣不好你不用來了,給你放一天假,工資姐照樣給你發。”
? ? ? 已經忘了怎么回去的,昏昏沉沉在宿舍睡著。第二天酒后的頭痛讓我的睡眠很輕。我聽到有警笛傳來的聲音,好像還不止一輛。估計操場上又有人打群架了吧,管它呢,接著睡去。
? ? ? 宿舍的門一下子被踹開,我噌地坐了起來罵罵咧咧:“他媽誰呀?”
? ? ? “我操,有人搶銀行了,好多警車。”
? ? ? “我操,林姐。”我飛奔下床,上衣都是在下樓梯時穿上的。我從不念佛,在往店里奔跑的路上一直默念著佛祖保佑,腦海里卻都是林姐被劫持為人質的畫面。氣喘吁吁的來到那條街上,現場一片狼藉,已經被拉上了警戒線。我伸著頭往里面望,圍觀的人密密麻麻一大圈,隱約看到書店的窗戶前有個人坐著。我的心平靜下來,好好感謝了一通佛祖。
? ? ? 林姐好像也看到了我,似乎是沖我笑了一下。我們隔著人群,隔著街道,隔著玻璃,對視笑著點了點頭。
? ? ? 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平淡,至于那個搶劫的新聞又被娛樂至死的人們很快遺忘。我在書店里又繼續著無聊的日子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轉眼間就到了暑假,我和林姐告別。林姐只淡淡回應了句再見。
? ? ? 在家的日子我開始想念她,經常發信息打電話給她,卻總是無人回應。暑假就這么在我給移動的供應商做了很多單方面的貢獻后結束。
? ? ? 開學到達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書店,可是書店的門緊鎖,而她就像消失一樣。電話打過去還是無人接聽,我在城市里走了很多角落,查無此人。丟了的感覺這么失魂落魄。
? ? ? 丟了太陽的向日葵垂頭喪氣,在學校的日子比以前更加難熬,我產生了要離開這座城市的想法。然后就發生了開頭那段對話,我是覺得我連一個人都找不到,不是一無是處是什么。,應該是特別一無是處。
? ? ? 不知不覺我又走到了那家書店的門口,這里應該被人接手正在裝修,一個維納斯雕塑放在門口,我搖頭苦笑,這是誰又文藝心泛濫,要開個小資情調的店。
? ? ? 有人碰了碰我的衣角,是個拿著花的小女孩,“叔叔買花嗎?十塊錢一朵。”
? ? ? “買花干什么?”我蹲了下來。
? ? ? “買花送給女朋友啊,玫瑰象征著愛情。”孩子奶聲奶氣的回答。
? ? ? 我突然想起了林姐的紋身,也許她身上那枝葉的頂端就是朵玫瑰吧!我覺得是的。
? ? ? 我掏出錢包,沒有零錢,我在錢包里翻找,在最里層發現了張紙條,最后還是給了小女孩一張大面值的紙幣。我看著那張紙條,應該是喝醉那天放里面的,不是翻找零錢,估計還會靜靜躺在錢包的最深處。看著那串熟悉的號碼,晃了晃手里的玫瑰,長吁一口氣。這應該是她留給我唯一的紀念。
? ? ? 我把玫瑰放在了維納斯雕像的胸前。
? ? 紙條將要被放回錢包,我好像看到紙條的背面還有字,翻過紙條:
? ? ? 22日17點10分,車一,箱子五,守衛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