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周六，音樂界的李健，和相聲界的岳云鵬，在《歌手》總決賽的舞臺上唱了一曲《唐僧在女兒國抒懷并看著女兒國王的眼睛》。
段子手音樂詩人+相聲界表情包的奇妙組合，以及長達18個字的歌名，讓這場表演自帶喜感。現場觀眾一改往期緊閉雙眼、深情流淚的慣常畫風，全程歡笑不斷。當時正在休息室吃飯的林憶蓮，更是差點沒一口飯噴出來。
好玩，有趣，大概是這首歌給大多數人留下的最深印象。從競演后的第二天開始，網上涌現出一大批歌評，大家的關注點基本上都是“段子手CP”、“小岳岳兩次牽手失敗”。
但其實這首歌的內容，才是更值得探討的話題。
《唐僧在女兒國抒懷并看著女兒國王的眼睛》由三首歌曲串燒而成——楊潔填詞、許鏡清譜曲的《女兒情》，閆肅填詞、許鏡清譜曲的《唐僧抒懷》，許常德填詞、熊天平譜曲的《你的眼睛》。
《女兒情》和《唐僧抒懷》都是專門為《西游記》創作的歌曲，二者分別以女兒國國王與唐僧的視角自訴心曲：西梁女王癡戀大唐御弟，愿以托國之富、王位之尊換取比翼連枝、天長地久；東土高僧一心向佛，不惜舍棄紅塵愛戀，富貴榮華，只愿信守承偌，取得真經。這一來一往，把女兒情深，圣僧無意的意思說得明白，卻沒有超出原著與電視劇的表達范圍。電視劇里，朱琳飾演的女兒國國王對唐僧說：“你說四大皆空，卻不敢看著我的眼睛。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唐僧低頭不語，連聲念佛，面紅耳赤，目光躲閃，他沒有勇氣直視她的眼睛，也始終逃避她的問題。以至于“唐僧到底愛不愛女兒國國王”成了很多人的一個心結。在這首串燒歌中，李健用《你的眼睛》替唐僧少年給了答案：“不讓你的眼睛，再看見人世的傷心……看著你的眼睛，有太多太多淚不停……”
在清華哥哥的解讀中，唐僧不僅動了真心，更是用了深情。
我非常喜歡這個解讀。比起原著里那個念叨著“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的唐僧，以及電視劇里那個慌亂無措，一味逃避的唐僧，這首串燒歌里的唐僧可謂至情至性。他動了心，便是動了心，一片深情盡在眼底，赤誠可見，奈何命運另有安排，他不舍、難過，雖然最終選擇了離開，卻也深深接納了這份情緣。
這個深情的唐僧，甚是可愛。
二、
《西游記》之所以是經典，并不在于那些熱鬧場面，而在于它提供了一種人生的原型：無論是肉眼凡胎、能力平庸的唐僧，還是各具本事、身懷利器的徒弟，人人都有一條取經路要走，人人都有自己的真經要求，人人都有自己的劫難要度。火焰山當道、獅駝嶺遇怪，這是悟空的劫；滿月拋江、西梁留婚，這是唐僧的劫。
哪一劫最難？對于唐僧來說，千難萬難，情關最難。
這里沒有等著吃他的妖怪，只有一個活潑潑的美嬌娘，徒弟們完全派不上用場。
這回只能靠他自己。
心魔最是難馴，進與退，只在一念之間。
這邊廂，西梁女王花容月貌，柔情脈脈，一聲聲“御弟哥哥”嬌嬌滴滴，令人意醉神銷，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哪個男兒能不為所動？
那邊廂，取經路上黃沙滾滾，密林深深，妖魔四伏，前途難料，身邊四個不人不鬼的頑徒又與自己話不投機，無人解頤，怎生無趣！
選哪邊？
此時的電視機前，會有一批男青年拍著大腿說：選女王啊！
從此攜手佳人沉醉溫柔，鴛鴦雙棲蝶雙飛，做一對羨煞世人的神仙眷侶。
真這樣，唐僧不過是把自己活成了愛情美滿、令人艷羨的一介凡夫。
可世上不缺這樣的凡夫。
但是取經不同。他是佛祖相中的金蟬子、皇帝欽定的取經人。取經這事，只有他能干。
這是他的使命，完成了，便是自我實現。
三、
唐僧的選擇，讓廣大樂于成人之美的男女老少們非常不爽，大伙兒的心聲就像歌里唱的那樣：“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只愿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如果換一個角度看，為了實現天賦使命，而放棄一份深摯真情，這個選擇其實非常動人。
就像至尊寶戴上緊箍兒，成為齊天大圣的同時，必然會失去紫霞仙子。
我一直以為，星爺版的孫悟空，就是“人性”唐僧的一個分身——他的心猿。
而紫霞，又何嘗不是另一個西梁女王呢？
當使命浮現，便要放下所有，只為完成。心猿歸正的同時，征途啟程。
這條路，注定孤獨，危險重重，誘惑重重。
路上有許多的火焰山，也有許多的女兒國。
火焰山好闖，女兒國難離。
留在女兒國，享盡世間歡愉，又怎知不是大槐安國的南柯一夢？
離開女兒國，一路獨行，寂寞艱辛，未必成名成功，只求無愧于心。
如同歷史上真實的唐僧，玄奘法師。他以一人之力向西獨行五萬里，只為求取真經，翻譯原典，惠利蒼生。
沒有他，便沒有我們今天看到的《大般若經》、《心經》、《成唯識論》，還有那本照亮中世紀印度塵封歷史的《大唐西域記》。
玄奘法師的西行路已被風沙掩埋，往日榮耀也如云煙過眼。辛苦一世，也只換得一世心安：我完成了自己。
值得嗎？
當然值得，因為他完成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成為他自己。
四、
易卜生說：“你的最大責任就是把你這塊材料鑄造成器。”
喬幫主說：“你須尋得所愛。”
我非常敬重的熊培云老師，三十歲以后最想對自己說的一句話是：“要么成為熊培云，要么一無所成。”
他們都在指引一件值得生死以之的事，那就是：
找到你身上的天賦使命，實現它。
實現它，就是完成了自己。
而這條征途上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行者唐僧的精神。
P.S.
上周六是電視劇《西游記》導演楊潔去世的日子，當晚湖南衛視《歌手》總決賽上，李健就唱了西游串燒歌，其中《女兒情》的部分，詞作者正是楊潔。也許是天意，老人去世的消息尚未發布時，人們已經用歌聲與歡笑為這位令人敬重的導演送了行，雖然是在不知不覺中。楊潔導演拍攝《西游記》也像唐僧師徒取經一樣，歷經了無數磨難，終而修得正果。她是一位自我實現者。謹以此文紀念楊潔導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