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去了大西北。
對我來說是西北,同行的姑娘糾正,那里其實是西北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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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西游》里,紫霞舉著紫青寶劍,在一座黃土城樓下對至尊寶說,當她遇見意中人的時候,寶劍會發出嘟嘟的訊號。當時她的神情有點兒緊張。
有那么幾分鐘,我們就站在那座黃土城樓下,仰頭能看到兩個紙板人,紙做的紫霞與紙做的夕陽武士。我們的位置與電影里吃瓜群眾圍觀之地相同,在身后不近不遠的距離,戴上金箍的孫悟空吹起了漫天黃沙,不過現在那兒是鎮北堡影視城里鱗次櫛比的小鋪,改邪歸正的人也沒有了施展仁慈的場。進了城樓,就進了影視城的清城,有限的空間里,交織著約莫是延安時的窯洞、1949后的平房、牛魔王娶親處(布局極小,屋內包括至尊寶在寶劍離他只有0.01公分的時候念那段著名獨白的井邊),是一場大型魔幻。
清城里還設有一百花廳(或者百花堂),放著《大話西游》。我進去時正好看到至尊寶遇上唐僧師徒的場景,五百年前孫悟空與觀音打斗處,竟然便是我們當日上午走過的西夏王陵。王陵大致呈六棱錐,在景區里編了四個號,最大的是元昊的(是的,所到處均稱他為元昊,未冠以李姓),闕門、月城的輪廓可以識得。一個還蠻長壽的王朝。景區內除各棱錐,還有一個室內長廊,游走過去,大夏王朝興亡赫然在列。大家壽有大小,死法不一,都用不甚精美的雕塑呈了出來。譬如元昊,就是覬覦未來兒媳,結果親兒子被沒藏氏挑唆,把他鼻子割了,一日后不治身亡。死得沒什么架子。根據不可靠的印象,電影取經處可能是二號王陵,也就是元昊的孫輩或其他。
影視城的明清分野與歷史學家們的定論不同。清城里有當代,明城的門洞拍過《紅高粱》,里頭蕪雜的小院見證過戚少商和顧惜朝的愛恨,也有當年美貌的的藍潔瑛洗澡的黑店。
2
想是一直以來的運氣使然,獨是我們進沙漠的那天,下午落雨,晚上刮風,不見星河。于是在帳篷里度夜,大風起兮不停,呼呼的像四周百個塑料口袋鼓囊囊,簇成緊挨著的隊,同時起舞。
是第一次用睡袋,因天不好,一行僅有三人,我,同行的姑娘,青旅遇上的和我們搭伙的姐姐;外加青旅老板。裝備富余了出來。我們各套兩個睡袋,內紅外黃,如三條雞蛋裹番茄。但還是冷,一夜聽風到六點,回想帳外已滅的篝火,幾小時前四人曾用來取暖,點孔明燈。我對此不執著,只蹲著幫忙擋風。第一個燈搖搖地起來了,淡粉色的,在冷空氣里旋了數秒,危險欲墜,臨栽到沙漠,卻又反彈,一跳一跳,猶未心死,到遠處的沙坡那頭復栽下。這次小小的勝利鼓舞了大家。第二個燈被扯起來了,上有二女手書的話,可能是某兩人的名字,可能是幾句寄語。風至,薄紗紙上開出小洞一個。我們捏住燈上頭的四角,燈頑強抵抗,不敵,洞漸大,終于難逃魂藏火堆的命運。幾行黑字在火里漸悄。仍記得我們四人立作一圈,看著那光景,帳內音響里正放到不知名的人唱的《送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詞作得真好,那一刻我思索,這歌在哪里放都合適——“遙遙的像別殿的簫鼓”,如同張愛玲在《多少恨》里寫的電影開場后站在有云母石的影院大廳聽到腳步回聲的感覺。風小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在沙漠對時間體驗曖昧的緣故,五點多到沙漠時,天色尚明,在沙里走幾分鐘(也可能實際更長),突然天地黑了,前頭是她倆模糊的暗影,回頭能看到提著燈的青旅老板搭帳篷。夜過得也快,似乎只是我在夢醒間抹了數次臉上的沙,聽得老板公放的民謠循環了三次,新的白天就來了。太陽在濃重的烏云后射出破碎的金色,餓的瞬間,天空像是數十份金邊八寶飯的拼圖。套了兩層塑料鞋套在沙里深深淺淺地走,路過一只立在沙包的鳥,找到一棵看上去很近的樹,從各角度望了露營地的月亮泉——在帳篷看像月牙,走到頂上的沙包看像亮亮的丹鳳眼。還劃了沙,坐了沙漠越野車:叫沙漠十八浪,讓人顛得有超過十八次想吐的欲望。
先前回南京兩日,恰逢臺風天,壞處是無防備的冷,好處是聞到桂花零落香。廣渠門沒有浩蕩桂子,有通惠河路過。或者更精確地說,是這里路過了通惠河。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