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頭伏,武漢自然格外炎熱。下午去了趟東湖,路過省美術館,記得有一個托斯卡納的油畫展開展,欣然前往。
畫展今天剛是第一天,名稱很長,叫“光的現代性 1850~1950 意大利托斯卡納油畫展”。
記得以前有一個電影,名字就叫《托斯卡納艷陽下》。電影自然是沒看過,但因為名字聽上去很美,就記得有這么一個地方。在托斯卡納的艷陽下,想來很美。
后來看村上的游記《遠方的鼓聲》(上海譯文,2011年版),里面談到了他在意大利的旅行,其中就提到了托斯卡納。村上在書中這樣寫:“所以,意大利國內基本游遍了。當然不至于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沒到的主要城市也不是沒有,但一般地方都涉足了。其中最中意的還是托斯卡納區,若進一步縮小范圍,就是基安蒂這個地方。在這里買房子住下去也可以,但只想未買,因為不愿意相隔許久去了一看家具蹤影皆無,真的”。村上的這段話雖然含著對意大利人的揶揄與調侃,但更主要表達的是對托斯卡納的肯定。這我們可以輕易地從他后面的文字看出:“首先,不管怎么說這里風光秀麗。舒緩的蒼翠山嶺一座連著一座,山坡上鋪展著葡萄園,交通量不大的彎曲有致的道路綿綿伸向遠方。”
但老實說,三個展廳全部逛完了,除卻一小部分油畫描繪了村上所說的“蒼翠的山嶺一座連著一座”,我看到更多的是帆船和海浪,牧馬人和牛,至于上坡上的葡萄園看遍墻上掛著的全部油畫也沒找到。
前面忘了說明,村上所寫這篇文章題目就叫做《托斯卡納》,并且這篇文章主要就是講述他在托斯卡納購買葡萄酒的故事。文章里說:“能集中買葡萄酒也是我常去托斯卡納的一個原因。四處轉轉葡萄園,買幾箱當地直銷的葡萄酒回來”。甚至文章的最后一句話都是:“特意遠道來托斯卡納買葡萄酒,值。”——“村上酒保”,這在外人看來是赤裸裸的廣告啊。
到了這里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電影《托斯卡納艷陽下》我是從沒看過,現實中的托斯卡納更是沒去過,好容易出現在眼前經過畫家加工的托斯卡納油畫又與一個去過托斯卡納的日本作家在書里重點描繪的托斯卡納景象缺乏足夠的一致性(在我看來)。我所聽到的、看到的、讀到的、想到的那一個托斯卡納此時此刻忽然在我腦海中變身為無數個托斯卡納。甚至我眼前的每一幅畫所描繪的那一個托斯卡納也開始變得一個個獨立出來。
是我腦子出問題了嗎?或者負責舉辦此次畫展的主辦方是個反對飲酒人士,將描繪當地人產酒、喝酒乃至葡萄園的畫作都排除在外?亦或是村上本人在當地醉心買酒又因文章篇幅有限而錯失了描寫托斯卡納的要領?蘇子曰:“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說得好聽,機票錢你出啊?
于是我只好找出一位大神給我答疑解惑。這位大神是個法國人(我可不會傻到再找個意大利人或者日本人),名叫馬塞爾?普魯斯特。
這位大神一般白天睡覺,想想挺滲人的,但論文學素養可以甩德拉庫拉、黑山老妖之輩幾條街。他在《追憶逝水年華》有一卷中寫生活中的三棵樹:“我無法辨認這三棵樹的來歷,但感覺到似曾相識,以至我的思想在某個遙遠的年代和眼前的時刻之間磕磕絆絆,于是巴爾貝克的四鄉八鎮搖晃起來,我自忖是否這次散步整個就是虛構的,是否巴爾貝克就是我只在想象中才去過的地方,是否維爾帕里濟就是小說中的人物,以及這三棵樹,是否就是是我們正在閱讀時抬起雙眼在書的上方所重新獲得的現實——書給你描繪了一個環境,你讀著讀著,最后真以為置身其間了”。(《普魯斯特美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
就在這段文字最后,普魯斯特假借三棵樹之口對自己說;“你今天沒有得悉我們的事情,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我們竭力從小路盡頭向你攀升如果你讓我們重新縮回小路盡頭,那我們帶給你的并屬于你的那一部分將整個兒永遠墜入虛無”。
套用句網絡流行語,讀完這段話,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或許變好了。比起普魯斯特的錯亂,我還能分清楚電影托斯卡納和油畫托斯卡納、文章托斯卡納的關系,真是謝天謝地。有一句話說,如果當年就有精神病醫生,我們將不會看到高更的偉大畫作。
于是乎剛剛所困擾我的問題解決了,此刻我應當是在電影里看到一幅油畫畫著一個日本人在買葡萄酒,電影的名字嗎,《村上春樹在托斯卡納艷陽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