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湖中冰
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徐紅衣起了個大早,又吩咐丫鬟往洗菜池里打了一桶水,兩人提著桶便奔向問管家打聽來的蘇符住處,打定心思給這敢扇自己耳光的小乞丐一個下馬威。
昨天一個晚上愣是沒睡好,越想越覺得委屈,長了這么大,還從未有人如此對待自己,就連父親徐典都只舍得口頭上說幾句,這外地來的小乞丐竟敢對自己動手,不給他點苦頭嘗嘗還真當自己是吃素的不成?
開了房門,那個小乞丐睡得正香,又讓徐紅衣一陣氣結。
提桶丫鬟看著氣急敗壞的小姐,又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清秀小仆,有些不忍道:“小姐,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有點過分了?”
徐紅衣瞪了一眼提桶丫鬟,譏諷道:“你是我的丫鬟還是他的丫鬟?莫不會是看上這小乞丐了?你要看上他也得先問問本小姐答不答應?”
丫鬟偷偷看了一眼熟睡的蘇符,臉色通紅解釋道道:“不是的,只是這寒冬臘月的,被一桶冰水澆在身上,想來不會好受,萬一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徐紅衣翻了個白眼道:“別廢話,一會我掀開被子你只管將整桶水澆下去,他是死是活我才不管,誰讓這個王八蛋昨天扇我……昨天欺負我。”
丫鬟低頭不語,心道府上一向只有小姐欺負別人的份,哪有人敢欺負小姐,也不知道這小仆怎么得罪了小姐,以后估計有得受了。
徐紅衣伸手掀開蘇符被子,一下子羞紅了臉,丫鬟更是驚叫出聲,手中水桶打翻在地。
蘇符被驚叫聲吵醒,揉揉眼睛看到床前立著的徐紅衣及丫鬟,床邊還灑了一地水,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也不急著拉被子蓋上,看著轉過身去的徐紅衣,陰沉下臉問道:“還想來找茬?”
徐紅衣不敢回身,紅著臉醞釀了半天,最終憤憤道:“真不要臉。”說完便不顧身邊丫鬟,急忙跑出門去,以前雖說在書房偷偷看過一些藏得隱蔽的春宮畫冊,但隱晦處都畫得一團模糊,哪有今天這么露骨?少女徐紅衣呸了兩口,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全怪那個不要臉還裸睡的小乞丐。
蘇符看著站在原地呆呆看著自己明顯還沒有緩過來的丫鬟,變做笑臉道:“這位姐姐,裸睡又不犯法,你說是吧?”
小丫鬟呀了一聲,臉上的紅一下子蔓延到耳根,不知如何作答,待后知后覺意識到小姐出門去了,才慌張跑出門去。
蘇符坐在床上看著自己下面的昂首挺胸,嘆了口氣道:“也沒什么好看的啊。”
剛跑到房外的丫鬟聽到這話更是臊的不行,心想這次真不該跟小姐來,丟人都丟到家了。
穿衣出門,碰到了迎面而來的老管家,雙手負后的管家看見蘇符后一愣,問道:“昨夜睡的可還舒坦?”
蘇符答道:“舒坦,就是床太軟了,有些睡不習慣。”
老管家哈哈一笑,對蘇符昨日說來自草帽村便信了七八分,算是跟老爺有個交差,當下哈哈笑道:“慢慢就習慣了。”
蘇符疑惑道:“管家老爺,老爺昨日讓我到府上當書童,不知何時開始陪小姐讀書?”
老管家聽到管家老爺四個字,心里樂開了花,這稱呼可比管家二字中聽多了,當下道:“我來便是跟你知會一聲,教小姐念書的先生告假回家過年去了,真要伴讀恐怕也要等到年那邊,這事大可先不用急,趁這段時間你先四處逛逛,熟悉一下府上各種事宜。”
蘇符點點頭道:“好的。”
老管家欲言又止,有些猶豫,還是說道:“我三十五歲來到徐府,如今已經二十五個年頭了,人也變成老頭子了,府上一花一草我都熟悉不過,我呢,姓周,在家里排行老三,你若不介意,私下里叫我一聲三叔也就好了。”
蘇符微微躬身,開口叫道:“三叔。”
周管家笑的合不攏嘴,道:“老爺昨天領你來時我便看出他有些喜歡你,當時只道是可憐你身世,如今看來你的確挺招人喜歡的,以后若是有了出息,可不要忘了三叔。”
蘇符抱拳道:“自然不敢忘記。”
周管家拍拍蘇符肩膀,又說:“往大了不敢說,在這個府上我還多少能說上話,若是有那個不開眼的小王八蛋欺負你,你跟我知會一聲,我有的是辦法拾綴這些混蛋。”
蘇符微微思索,倒想起入城前既定的一樁事情來,輕聲道:“三叔,我想出去看看外面,不知道合不合適?”
周官家只當蘇符要出去見見世面,答道:“合適,有什么不合適的,只要不妨礙正事,什么時候想出去都行,見見世面又不是壞事。”
蘇符抬頭看著左臉上一顆大痣的周管家,道:“謝過三叔了。”
老者哈哈一笑,自袖中掏出幾枚銅錢,在手中掂了掂后遞給蘇符,道:“這錢你先拿著,若是看見什么上心小玩意也好將就買了。”
蘇符接過銅錢又是千恩玩謝一番,周管家自認為馭人已經到了火候,轉身離去。
看著身子佝僂的老管家,蘇符神情恍惚,本以為可以無憂無慮一輩子,那想到國破家亡。那個有些陌生的父皇裝軟弱裝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沒有保住扶離一方水土。
入城前白衣曾跟自己說過扶離在天璽境內設八千細作,如今扶離被一月踏平,不知細作還剩多少?
才過正午,絮絮揚揚的雪花又飄了下來。
徐府內設有小湖,方圓不過一里,取名當歸,想必自有寓意。如今正值寒冬,湖面早就結了一層厚冰。
吃過午飯的徐紅衣坐在湖邊看著刻有當歸二字的石碑怔怔出神。
越看越惱火,狠狠踹了一腳石碑,把腳踢得生疼,又給那個討人厭的小乞丐記下一過。
看著冰封湖面,徐紅衣自言自語道:“小乞丐,看本小姐這次不弄死你。”
對突然和顏悅色要拉自己去湖面玩耍的徐紅衣,蘇符多少有些驚訝,莫不是這刁蠻少女轉性了?
行至湖邊,徐紅衣率先踏上冰封湖面,一湖雪白,一襲紅衣,湖上少女容顏清麗。
蘇符看著此情此景,微微出神。
扶離因不興戰事,皇宮修砌華麗,耗費無數人力工力,占地便已萬傾,無數宮廷小苑均由巧工能匠精心設計,房檐臺柱均以銀泊飾之,朝堂上更是金磚金瓦,宮殿修成后,民間有大不諱的傳聞流出,皆說修宮的老工匠說過五字:宮成扶離亡。
一語成戳?不過是天璽死間玩的小把戲罷了。
宮里也有一湖,名青湖,湖中亭臺六十,湖寬百傾,通體泛青,一有微風吹過,十里漣漪,瑰麗無比。
往年大雪時節,天地間蒼茫一片,總有一位小姑娘不甘于在湖中亭上賞雪,而是喜歡拉著自己下湖履冰而行,待自己凍得不行,她便會拉過自己雙手去嘴邊吹熱氣,一邊哈氣一邊扮兇惡裝道:“讓你不修行,知道冷了吧?”
蘇符想起往事,眼神溫暖。
“小乞丐,快上來啊。”少女徐紅衣打斷蘇符思路,站在冰面上喜笑顏開,很是天真無邪。
蘇符緩步來到少女身后,又聽她道:“到我前面來,我們去湖心玩。”
蘇符走到她前面,二人一起朝湖心而行。
臨近湖心的時候,徐紅衣驟然發力,猛推一把身前蘇符。
失去重心的蘇符向前滑行一段后,跌坐在冰面上,身下冰層發出清脆喀嚓聲,蘇符扭頭,陰沉著臉看向一臉洋洋得意的徐紅衣。
之前足足用了四壺開水澆過湖心冰面的徐紅衣突然被這一眼看得渾身不舒服,結巴道:“誰……誰叫你昨天欺負我?”
冰層參差破碎,蘇符來不及說話,瞬間陷進冰冷湖水,站在兩米開外的徐紅衣看著湖心多出的大洞,只覺本小姐終于報了仇。
寒風吹來,徐紅衣緊了緊身上紅襖。
約摸過了半刻鐘,雪花已落滿肩頭,等著蘇符自己游上來的徐紅衣不見人影,開始不安起來,后知后覺意識到湖面除了蘇符陷下去的湖心,其余地方皆是堅硬冰面,即使他深諳水性,又能從那游上來?
深知自己做錯事情的徐紅衣小心翼翼靠近冰洞,沖下喊道:“小乞丐,你快滾出來啊。”
未見反應,徐紅衣又一連喊了幾聲,待到始終不見反應,徐紅衣心道我會不會把他害死了?
想到這個可能,又想到是自己輕手把他推下去的,徐紅衣六神無主跌坐在冰面上,渾身冰涼,看著湖心窟窿發呆。
看著看著就哭了。
她畢竟只是口頭刁蠻了些,本性不壞,平時連閨房里進只飛蛾都要吩咐丫鬟送出去,那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殺人。
她抹了把臉上眼淚,自語道:“小乞丐,你倒是出來啊,大不了我再也不與你為難了。”
湖低傳來一聲悶響,冰層震動,湖上一方空間大雪驟停。
一條青龍裹著蘇符沖破冰層一躍而起,將昏迷不醒的蘇符甩在冰面后自眉心鉆入他體內。
徐紅衣張大嘴看著這幅只存在于小說中的詭異場景,渾然不顧被濺了一身冰涼湖水。
年幼時也聽過父親說這世上有很多不可知之之人,不可知之事,自己聽多了這一類故事才會系一把紅纓劍在腰間,書上說了,女俠行走江湖,總是要有個好扮相的。
不可知之人里竟然也有小乞丐?
一尾紅鯉被青龍帶起,落在冰面上撲騰不停。
徐紅衣看著躺在地下臉色蒼白的蘇符,從剛才的震驚中緩緩恢復過來,好不容易把蘇符拖到湖邊上,自言自語猶豫道:“是救還是不救呢?”
想到是自己親手將蘇符推入湖中,徐紅衣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發現周圍沒人后深吸一口氣,紅著臉閉眼對著蘇符的嘴印了下去。
一連吹了幾口氣,不見反應的徐紅衣皺眉道:“沒道理啊?”想到剛才那條只存在于小說中的龐大青龍,徐紅衣小心翼翼用中指指肚在蘇符眉心摸了摸,奇怪道:“這是怎么鉆進去的啊?”
吐出腹中冰冷湖水,蘇符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看的徐紅衣,皺眉怒道:“你還想干什么?”
徐紅衣看見蘇符沒事,心里松了口氣,聽到他的話后又不由嘟著嘴道:“你哪是什么語氣?要不是本小姐救你你早就沒命了。”
蘇符譏諷道:“剛才是誰把我推下去的?”
徐紅衣一滯,卻破天荒的沒有再跟蘇符爭鋒相對,面色緩和下來,道:“小乞丐,我以后不會為難你了。”
蘇符看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徐紅衣,冷冷道:“那最好了,我渾身冰涼,還要去換套暖和衣服,勞煩大小姐你離我遠些,我一個你口中的小乞丐,經不起你那些折騰。”
說完起身而去。
徐紅衣有些猶豫,也不理會他的口氣不善,跟在后面疑惑道:“剛才你掉落湖中,我怎么喊你也不應,一條青龍把你帶了上來,后來又從你眉心里鉆進去了。”
蘇符豁然轉身,盯著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眼神冰冷。
青龍攜身可謂自己最大的秘密,出宮前有人對自己說過,青龍可在自己身陷險境時救命,但不宜示人。此事太過詭異,流傳出去必被有心人調查,興許還能順藤摸瓜牽扯出自己的過去,誰能保證徐紅衣不會亂說出去?
蘇符臉色陰晴不定,一番權衡后問道:“你會說出去?”
徐紅衣看著變臉的蘇符,不知為何有些害怕,本想道你能教我嗎下意識變成了不會的。
蘇符仰頭看了看絮絮揚揚的雪花,臉上已是雪白無色,揉了揉冰涼眉心,上前拍了拍少女的頭,道:“不說出去就好。”
徐紅衣呆在原地,渾然忘記了自己連父親都不讓拍頭被口中的小乞丐拍了。
過了半晌,緩過神來的徐紅衣紅著臉呸了自己兩口,自語道:“徐紅衣,你這是著了小乞丐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