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一文里列舉了兩種藝術類型:日神式與酒神式。
若說《簡愛》有日神式的均衡與溫和,那么《呼嘯山莊》毋庸置疑是后者。它真氣充盈,浩瀚流走,如古希臘的悲劇一樣,消散了理智與情感的區別,每每翻開,都仿佛被內在的心靈火焰所炙烤。
希思克利夫仿佛是一團陰郁的黑霧,理智與情感在他的世界早已混淆。這個暴君就如同荒原上的狂風,將一生都奉獻給瘋狂的復仇后,他的殘暴幾乎泯滅了自己最后一絲人性的溫暖。然而,當他不可自制地顫抖著推開窗,嗚咽著輕聲呼喚愛人凱瑟琳的游魂歸來時,我仿佛從狂風閃電的雷雨之夜中感受到一絲寧靜如水的悲涼。
情不自禁地原諒了這個愛得癡狂的男人。
愛情是文學亙古不變的主題。然而,我很難想象還有哪本書比《呼嘯山莊》更滾燙,還有誰能像希思克利夫與凱瑟琳那樣愛得熱烈陰沉又難舍難分。他們仿佛是亞當與他遺失的第七根肋骨,本是一體,不可分割。就像凱瑟琳自己說的那樣:“我愛他并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凱瑟琳最終嫁給體面的林頓。因為她知道一無所有的希思克利夫絕非結婚的對象,她暫時地脫離了瘋野任性的童年時代,做出了理智事故的決定。可是為了生計的妥協,如何配得上“愛情”二字呢?這感情就像是樹林里的葉子,時間會讓它改變。
只有靈魂的相知與相吸是世俗的力量無法阻止的。
想起周國平曾言,對靈魂的相知來說,最重要的是兩顆靈魂本身的豐富以及由此產生的相互吸引,而絕非彼此的熟稔乃至明察秋毫。
當希思克利夫歸來時,凱瑟琳被熱情點燃的雙眸仿佛重燃的生命之火。不似她與林頓用世俗維系的夫妻之愛,凱瑟琳與希思克利夫的愛之間的愛仿佛是靈魂之間的相互吸引,是任何人、任何桎梏都無法終止的。它早已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甚至超越了死亡。就如同地底下永恒不變的巖石,雖然不易看見,可它不可缺少。凱瑟琳即希思克利夫,希思克利夫即凱瑟琳,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彼此的靈魂里——他們就是對方本身的存在。
這也許就是艾米麗·勃朗特的愛情觀。就像她借希思克利夫的口說出的那樣——你就是一刻不停地愛,愛上80年,也抵不過我一天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