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上海地鐵站看到兩則廣告:
一則來自無鋼圈內衣,「胖女孩怎么跳舞好看?跳到本姑娘開心就好看」;
一則來自Nike,「管什么分寸,五星拳王太不淑女?請來當面指教」。
兩則廣告有理念上的相通處:
它們都容許少數派選擇的自由,為不被主流認可的人生爭取生存權。
這是幸福感高的社會持有的態度:
它承認農夫和圣人的區別,但是不覺得圣人比農夫了不起。就讓農夫的材料去做農夫,圣人的材料去做圣人。
許多痛苦來自拗逆人的本性,而經濟又達不到因材施教的條件。
如果一個家庭足夠富裕、人丁興旺、思想上懂得變通,是不大干涉老大從政、老二從醫、老三學畫畫的,只要培養得好行行出狀元;
可憐的是博士后父母生出一個想做廚師的孩子,還想把他改造成大富翁,這是匱乏意志的強加。
自由是一種在能力范圍內盡可能爭取的東西。
如果家庭不認可一種正當、但是不夠“光彩”的愿望,只好忍痛斬斷聯系;
如果社會不認可一種合法、但不夠“崇高”的愿望,只好離群索居去了。
這是不被容忍之下的逃脫。
比如日本青年獨居直到老死家中,因為普遍成熟的人生哲學生出了全民抑郁癥。
寧愿抱住自己完美的世界觀,不肯自毀之后拼湊兩個破損的世界。
不被容忍的人也可能妥協,因此四十歲的巨嬰、成功人士的抑郁癥、同妻才出現。
他們也可能會反抗,轉折性的改變都是從反抗開始的,不管是兒童節還是婦女節的誕生都沾著鮮血。
但是反抗也像魯迅一樣被當代消費,被動力不純的我和你消費。
就像三月八日該叫婦女節還是女神節:
支持婦女節的人講克拉拉如何爭取男女同工同酬,性別平等是實現共產的一部分;
講勞動婦女是消費者、神壇女神是被消費者,把婦女變成女神是明褒實貶的陷阱——他們有一種殘缺需要掩蓋。
支持女神節的人講“女神”和“自由女神、智慧女神、愛與美的女神”的微妙聯想,講“女神”比打扮好等人挑選的“仙女更有身份意識;
講好好工作理應犒勞自己,既然受得了平等的辛苦,就值得平等的便利——他們有另一種殘缺需要掩蓋。
不管婦女和女神好不好聽,都是名不是實,是套話。
而套話是引發聯想的光環詞匯,是商人、老師、演說家的誘捕手段。
它幫助你既是勞動婦女也是女神,想申訴意見時是婦女,想少管閑事時是女神。
《綠皮書》里托尼賄賂了警察救出唐,這幫助唐把羞恥轉化成憤怒——
羞恥是虛弱的心理狀態,但憤怒能讓我們把拳頭握緊,試圖付出更少代價達成目標。
但唐需要托尼的保護,地位的調轉是很微妙的。
這時托尼緩解了尷尬,他說“世界是復雜的。”
它復雜在成王敗寇有成王敗寇的語境,唯物史觀有唯物史觀的語境。
在復雜世界里只有少數人玩得轉,其余人只能被消費、被當做未成年人誘捕——他們不懂辯證法。
這種情況下唯有“難得糊涂”和精神勝利法能安撫心靈,無知就成了一種幸福。
達爾文說,生物總是朝好的方向進化的。一個世紀后,中性理論告訴我們進化源自基因突變,它是隨機的。
同樣,不是理性人在改變世界,他們太嚴謹地看待結果了,以至于頭腦先進,行動遲緩;
是激情和愚頑站在文明大廈的后面,它們頭腦遲緩,行動倒是很先進。
比如重判人販子這個提議,法學專家認為有待商榷這件事。
有評論說:專家總是和群眾唱反調,群眾支持他們反對,群眾反對他們支持——
這就是“專家”存在的意義,在群情激昂時降火,在萎靡不振時助力。
如果人人支持重判人販子,他們要說既然橫豎必死,人販子更可能殺害被拐兒童,而高風險帶來的交易價格攀升會吸引更多人鋌而走險;
如果國家走上生育率下跌的老路,他們要提議取消“晚婚晚育”、鼓勵七夕節成為法定節日。
有一個心理實驗,說讓多位被試估量一頭從沒見過的牛的重量,他們各自答案的平均值基本接近標準答案:這告訴我們允許非議的重要性。
因為暴烈但短暫、強力但盲目的群體效應,會唾棄和驅逐小聲嘀咕的意見,只想要同仇敵愾的結果。
說糙一點,傻瓜見傻瓜,傻瓜進一家。
市場歸根究底是玩心理戰,別人投其所好也是自己有把柄可抓。
找問題,凡事向內求;找聰明,凡事多問問。
這樣可能做不了傳銷頭目和大精神導師,因為聽別人意見的聰明會削弱領導者的暴力;
但至少不會成為傳銷頭目和大精神導師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