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夢里人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爬上樹稍時,一夜寂靜的街道開使漸漸有了聲響。

一老婦人提著一個竹籃,上面蓋著一塊兒洗的發白的布,慢慢的向城門方向走去。

“李大娘,一大早又要去城外賣茶去呀”,早起的回春堂伙計邊掃門前的塵土,邊沖著老婦人喊到。

“哎,是呢,今個最后一次了,從明兒開始再不來了”,老婦人微笑著說,蒼老的面容上帶著一絲不正常的蒼白,“一會兒讓林大夫在給我配一副咳嗽藥吧,上次那藥挺管用的,等我下午收攤回來拿”。

“好勒”,小二歡快的答到。

老婦人沖他點點頭,朝前走去。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照在身上微暖,一陣小風吹過,掀起一角婦人手里籃子上的粗布,露出籃子里的一小部分,隱隱看到幾罐茶。

城門外,路邊不少一大早來賣蔬菜的農人開始擺攤了,一后生遠遠的看見她,便朝她跑了過來,一手提過她手里的竹籃,一手扶著她。

“干娘,我已經把攤都擺好了,火也生上了,一會兒等水開了就可以煮茶了。”

“哎,真是謝謝你了,連生,這些年要不是靠你幫忙,我一個糟老婆子早擺不下去了,今天再擺一天,明天我就不過來啦。”

后生忙乎著擺桌凳的手一滯,抬頭看了看老人。

“您……不等了?”

“不等了。這么遠的路,實在走不過來了”。老婦人說著這話,眼里流露出不知是喜是悲的情緒。

少年沉默的繼續手里的活,幾下擺好所有的桌凳,和婦人打了個招呼,開始去招呼自己的生意。

老婦人笑著捋了一下掉下來的一縷白發,拿起抹布慢慢的擦桌子。

長安城內外都已經蘇醒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到處都是一副生機盎然的樣子。

好一個天下太平啊。


連生記得第一次見干娘,她還不像現在這樣老。那天,她穿著粉白色的衣裳,站在城邊柳樹下,笑吟吟的拉著母親的手說,“你就是張嫂子吧,等了你們好久了,家里都收拾好了,我帶你們去看看”,說完看見他,又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連生紅著臉,只往娘親身后藏。

他聽見娘親說“妹子,我們娘兩剛來,人生地不熟的,就多麻煩你了”

那個美麗的女子柔柔的聲音道,“嫂子,你就別這樣說了,我夫君寫信來告訴我要好好照顧你們,而且多虧了連大哥,不然…他就是我當家的救命恩人啊…我還盼著嫂子千萬不要怪我,連大哥也是為了救我當家的,才…是我們對不住你。快莫說這見外的話了”。母親上去握握她的手,說“這戰場上,刀劍無眼啊…”,再也沒說下去。連生疑惑的看著眼淚汪汪的兩人,安安靜靜的跟在身后。

他和娘親到了他們的新家。新家真大啊,好幾間屋子和一個小院子,連生喜歡極了,歡呼著跑進去新奇的看著即將入住的新家。

當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對母親絮絮叨叨的說,“這新家真好,今天的那個姐姐長的真好看,娘,我們不回去了嗎?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呀?”,他感受到娘親身體僵了一下,然后被溫柔的抱在懷里,母親輕輕的說,“連生乖,以后這里就是咱們的家,你爹爹…等你長大了,他就回來了”。

后來,那個女子成了他的干娘。

日子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過,時間飛逝,連生剛來的時候央求著母親在院子種了一棵樹,如今,那樹已經高過了屋頂,夏日的時候,他就和母親,還有干娘一起坐在樹蔭下吃晚飯,閑聊。

有時候他就聽見娘和干娘說,“大兄弟還沒給你來信嗎?”一開始干娘提到這個會哭,后來也就平靜了,她說,“這幾年了,也沒個音信,估計是太忙了顧不來,這場杖打的真久啊,他說了他會回來的,我得在家等他”。

后來戰爭結束了,他還沒回來,父親也沒回來。連生什么都明白了。回春堂的林大夫來向干娘提過幾次親,干娘都沒答應。他和娘親也勸了幾次,干娘一直不說話,后來誰也就再都不提這事。

連城知道干娘一直再等她的夫君,林大夫在等干娘,母親也再等,等自己長大。

有一日,干娘提議在城外支個攤子賣茶, 她說,夫君最喜歡喝她煮的茶,聞著味道也一定能找著她。

就這樣,一擺就又是十幾年,。連生真的長大了,去年成了親,他和母親在城邊新買了一處大宅子,和妻子一起住了進去。干娘一直不肯搬家,她害怕自己搬走了夫君找不到家。連生沒辦法,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決定隔三差五去看看干娘,并且把干娘支攤子的東西都放在了自己家里,每天一早幫忙給把攤子擺好。

今天一早,連生照往常那樣把攤子擺好,看到干娘慢慢的走來。

他聽到干娘說,“明天不來擺攤了”。

連生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干枯瘦小的母親也沒說什么,晚上母親就去了干娘那里,兩個人在屋里不知道在說什么,連生就坐在那棵樹下等。

冷冷的月光透過樹枝照在身上,他想,這一生可真短啊。

一個月以后,有消息傳來,說城外賣茶的李大娘昨個去世了。知道的感嘆她一生的情癡,不知道的唏噓再也喝不上那便宜又醇香的茶了。李大娘擺攤的地方現在被一對小夫妻占去開了個面攤,生意很火。好像沒人記得李大娘,就好像不曾有過這么一號人。

連生送完葬回來去看母親,見母親坐在床上靠著柜子,微笑著看著外面。母親聽到聲音也沒回頭。只是淡淡的說,“你也別難過,你干娘終于見著她夫君了,她是開心的走的,也不知道你爹那木頭,在哪等我呢”,連生眼睛一紅,坐在床邊,抓著母親的手,一句話不說。母親回頭看著他,笑著摸摸他的頭,一如小時候。

再后來,連生的兒子長大了,一日從學堂回來,搖頭晃腦的背詩。連生聽到這么兩句“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里人”,他想起小時候半夜忽然哭醒的母親,想起她常常看著自己發呆,想起干娘最后蒼老的面容,想起干娘走后林大夫悲傷欲絕的臉,忽然就淚流滿面。那是自干娘和母親去世后,他第一次,嚎啕大哭。

大多可憐無定河邊骨,有誰可憐等在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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