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我躺在一片干倔的泥地里望著灰溜溜的天,心頭蒙上一股落寞。寫下一句:塵埃蓋天空,大地格外悲傷。
這讓我之前兩個時辰收獲的歡喜一掃而空。
風是微風,吹拂著泥地里的枯草,也吹拂著我,就像我說:你是年少的歡喜,你說:喜歡的少年是你。
可竟只有受著這微風吹拂,我的心才漸漸轉明。才想到,多么有詩意的一片泥地啊,微風拂地,亦拂我,塵埃遮天,亦遮地。
我的心跟著跳回到兩個時辰之前。
出門的時候告訴自己當尋一片安靜之地,若坐下來看看書,寫寫文章極好。背著藍色的包,裝上厚厚的兩本書,外加一個筆記本,一支鉛筆,一個水杯,竟有一種遠走他方的感覺。
時常將衣服,書本裝在行李箱中疊的整整齊齊,因為了解未來的每一天都有可能遠走他方,不愿回頭。
長揣游子之心,時?;孟胗幸惶爝h走他方,到一個人們尋不到的地方,拓一方土地,搭一所茅屋,種幾顆青菜,萬畝山林為院,千里草原是床,十萬方蒼穹如蓋,亦或是養鳥蒼穹上,種豆青山中。
踏著輕輕地腳步,走在農家田地的小路間,踐地唯恐地疼的憐憫之心不知何時浮出。
走著走著見一片地里長滿紫色的小花,長長的莖,頂尖開滿花,花瓣如繡花針大小,一根一根插在上面,花蕊雪白,下端有處分兩枝,枝的頂端亦開滿小花,像極了人的兩只手,花葉是發亮的綠,呈魚狀。
真美,我不禁感嘆,誰家的田地竟長出這般美麗的花。真想摘一朵,可是折花又恐花疼,用眼觀吧,用心賞吧,誰讓我近日心生菩提呢。
想應是土地肥沃,不然哪長得出這般美麗的花。
于田坎間,見一位老農在翻地,慢慢的走近,拿手機拍拍他田里的菜,嫩嫩綠綠的,呵護的極好,像家中的盆栽,只不過那盆是一塊地,要是有人問我:“你也養花嗎?”
“養啊,只不過我的盆是塊地,”我定要這樣答他。
尋思著下輩子做頭牛吧,每天都去吃這樣綠嫩的蔬菜。想到一半才打住,笑自己笨,下輩子做個人不是更容易吃到這樣的綠嫩的蔬菜嗎?
只要我有片這樣的地就一定能,應是一塊肥沃的地。
待我走遠了,那老農便停下來,看著我,防賊的眼神。我便慢悠悠的走著,拿本記錄所見。我想著,莫不是那老農以為我是來偷菜的吧,方才盯得那么認真。
等我們之間隔了有一塊地遠,老農便對我問道:“我這個土地能占到嗎?”
“您說啥,沒聽清,”我回他。
他又大聲說:我這個土地能占到嗎?”
我方才明白。
“我不是搞土地勘測的,寫作的。”回了他。
“哦,”似有失望之意,便回去繼續松地。
我原以為他是怕自己的土地被國家占用。
直到遇到另外兩個老農,聽了他們的對話才知。
一人道:“你家去年被占的土地,國家補了你多少錢呀?”
“沒有補錢呢,補了一套70平米的房子,”另一人答。
“你那土地呢?”前一人問。
“沒房子,每個月補貼2000塊錢,”后一人答,語氣像是有些失望。
“那很不錯呀,比我的劃算呢,”前一人又道,帶有羨慕般的語氣。
我也方才明白之前那老農竟是為土地沒被占到而失望。
想來許多的老農都是愿意自己的土地被國家占用的,那樣不用辛苦墾種便有所收獲的事,誰又不愿意呢?
說說土地吧!
往年父母這個時候父母還在家翻地,做著農事,我家的土地是又寬,又大,不像別家的地東一塊西一塊,它是一整片一整片相連的,一階一階的立在坡上,每一階栽滿茶樹,茶花開的時節尤其美。
摘一朵茶花,泡一壺清茶,那應是我的世界。
少年間,父母在地里干活,我便在地里跑上跑下,出了汗,喝一口自家茶葉泡的涼茶,累了躺在地里看天上的白云,捉一只地間的蛐蛐。
只道是:白云天上飄,蛐蛐地里跳。
想來那時有個風箏多好,于自家的地間跑一跑,我也歡喜,他們也笑。時常想起那個時候,擁有那么寬,那大的地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春天帶著小孩兒地里走一走,講講農事;夏天帶著小孩兒地里走一走,說說夏蟬,秋天帶著小孩兒地里走一走,望望秋收;冬天帶著小孩兒地里走一走,盼盼瑞雪豐年。
而今擁有田地的人,少有寧靜的心去欣賞自己創造的美麗田園,卻讓旁人徒增羨慕。
農間的人渴望丟掉那一方土地,城間的人期望擁有那一方土地,農家人寄望于土地為國家所用,城市人寄情于一方小小的盆栽。
可這不是圍城,“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書中的人或是真想換一換。
可現實中的,真叫他們來換,想來只有農人愿意,城里的人可不愿意沖出來,最多愿意沖出去斂一方土地。
那些喜歡在繁華處,渴望清幽安寧之人,不能得,便養一株花,放于盆中;那些高臺處看花的人,看不清,想要踏到泥地間去近觀,可又怕腳上沾了臟泥,也兩心糾纏。
近日里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啊,還是腳踏實地的好,終日行,總要踏著每一片土地,心間有什么不臟鞋的夢啊,早早的滅掉好了,終有一日,你踏著地,臟了鞋,心間卻只有一片雪,你們曾經一起看過畫中雪?!?/p>
我繼續走著,既而穿過一片竹林,入了一農家的果園,園中滿是柑橘,掛于樹間,像一個個小小的燈籠,里間點上蠟燭那紅彤彤皮就變的橙黃黃了。
我想偷一個柑橘,眼觀四方,又放棄了。
倒不是我沒有偷到柑橘的本事。年少時當著人家園主的面偷了蘋果,下樹就跑的本領都有,更別說這無人看管的橘園。只是我想起了《還珠格格》里小燕子對五阿哥說道:“你看我多聽你的話,為了你,我連最喜歡吃的柑橘都不去偷了?!?/p>
不忍心破壞這話中美感。
雖然說讀書人做這事不能算作偷,通常叫竊,但我還是心懷菩提。
真菩提也好,假菩提也好,不行竊都是好的。
能勾起回憶的,不就是那些普通東西嘛。
一位朋友曾對我說,想擁有一個自己的果園,自己栽種每一棵果樹,細心去呵護它們。
多么美麗的念想,有這樣念想的人一定很務實吧。
驚喜,腦間突然竄出的詞。
有一年,你不知哪兒來的興趣,栽種了一棵果樹,第二年你見它長高了許多,很開心,第三年見它開了花,開始期待,等到秋來果熟,你的心情便是驚喜。
心有所感時,植一棵樹,種下來年的萬分驚喜。
我有幸見過朋友種的棗樹,還結了圓圓的果實,所獲了驚喜,可是我知道那不及他內心的千分之一。
許多年前,我站在院子里向鄰家的小孩兒炫耀:“我家有許多梨樹,桃樹、李樹、杏樹、蘋果樹,我家還有葡萄、草莓,你們有嗎?”
許多年前的多年后,我站在院子里向朋友說:“我家以前有許多梨樹、桃樹、李樹、杏樹、蘋果樹,我家以前還有葡萄、草莓,現在都荒廢了?!?/p>
而今我只能站在離家千里的地方指著別家的果園對自己說:“我家以前有許多梨樹、桃樹、李樹、杏樹、蘋果樹,我家以前還有葡萄、草莓,現在沒了。
許多年前的聲音久久的回旋,在心間,在天際。
說說那些土地里的果樹吧!
我家的果樹多為爺爺生前所植,而今卻也砍的砍,荒的荒,死的死,這讓我感傷,亦讓我知道,原來果樹也是需要呵護的,它們的生命原也那么脆弱。
有的事物總會隨著另一事物的發展而變化,這像極了我家那諸多荒廢的果樹。
生命終究還是生命,縱然存在的形式各有不同,都需要呵護,可是有一天那個對它們呵護有佳的人突然離開了,它們也跟著悲傷,有一天竟也成了枯木。
萬物皆有情,青樹難能免。
我家有青梨,黃梨,香梨,毛梨,算盤梨,還有許多梨叫不上名字,它們中有的以顏色命名,有的以外形命名。
少年時,我看著它們開花,結果,成熟;親自收獲。
梨花白,是雪,梨花落,是雪飄落。
往年秋季,我家梨熟的時段,也是我最懷念的時光。
每次摘梨前夕,爺爺總是用竹篾織好網梨的竹網。它是一根長長的竹子做成的,下半段仍是竹竿,頂部用刀劃開,做成一個球形簍子,不過那球是上邊園,下邊尖,正面開一正方小口,使其剛好放下一個梨,四周封口,下端連著竹竿,這樣便可以伸出去很長的距離。
正式摘梨那天,向來都是我爬上高高的梨樹,將伸手夠得著得梨,摘掉放入袋子里,爺爺在下邊接,每裝滿一袋便倒入背簍中,又將袋子遞予我。我比那樹間猴都要靈活,摘了這邊攬那邊,不一會兒近處的梨便摘完了。
摘那遠處的梨自然用到竹網,站在樹上將那長長的竹竿伸出去,把竹網的口子對準梨尾,輕輕裝進網中,然后順勢一扯,那梨便掉入簍子里,便摘得一個大大黃梨,不一會兒一棵樹便被我們洗劫一空,樹間只找得見葉子,見不到梨。
之后每一棵梨樹的梨都是這般摘完的。
每次摘完梨后,爺爺總會,帶許多熟米,一把彎刀,走到每個樹下,在樹低處砍下一個口子,往里面喂下許多米,年年如此。
后來我算是明白了,給樹喂飯,是希望它來年結更好更多的果,也是對果樹的一種感謝,敬畏之意吧。
那諸多的畫面皆歷歷在目。
從前總是告訴朋友,我家有果園,如今,我便告訴告訴他們,我家有果園,有梨樹、桃樹、李樹、杏樹、蘋果樹,我將它們栽種在心間。
梨花白,是雪花,梨花落,是雪花飄落。
桃花粉,是胭脂,桃花落,是胭脂涂頰。
李花白,水仙白,李花落,是水仙凋落。
少年事,是往事,往事畢,是往事成憶。
四個時辰后,我躺在泥地里,望著黑黑的天空,心頭一片澄澈,天空因此明朗,落筆寫到:吾心似大地,明月清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