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遭遇了那種事的孩子們可能一生都走不出心里的陰影，但是我還是希望，他們能看到生活的溫暖。
01
第一眼看到金盞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是風塵中的女子。
涂著濃重的眼影，些許已經有些暈妝，粉底很厚，壓延就能看出臉蛋上是撲了粉的。整個人面色慘白，唯獨嘴唇像是吃了人一般。
這種廉價的妝容，我也不想再多看。只自己埋頭吃著牛肉面。
倒是她主動走了過來，坐在我面前，絲毫不顧及我的反感，順手點起一根香煙開始抽，還不見外地遞給我一支。
“吃、吃飯呢。”她盯得我有些結巴。
“人家失戀都是喝酒，你怎么還吃面呢？”
“你誰呀？你才失戀了呢！”我終于忍不住了，一嗓子吼了出來。
對，很不爽。
老娘確實失戀了。
說失戀都算抬舉自己，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戀過。
不到一個月的自作多情，我每天各種微信各種邀請，不要臉地纏著江陽的日子終于畫上了句號。
還不都是怪我沒出息，一時沒忍住表了個白，然后兩個人再見氣氛尷尬道不行，干脆就不見了。嗯，我指的是他不見我。
“老板——先來兩瓶啤酒。”金盞肆無忌憚地喊道，并沒有征取我的同意.
我猶豫了一下，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
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喝多，也是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在一個陌生女子面前放下戒備。
或許是她的年齡與我相仿，或許是她眼里有一種常人不具備的東西。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阿訊說我昨天簡直太丟臉，要不是那名女子通過我的通訊錄打電話給她，估計我現在還在大街上睡著。
我花時間清醒了一下，起身發現身上多了一張小卡片，是一個名片——金盞，時光之吧。
果然，是風塵女子。
但不知為何，我玩總記得那天晚上她的眼神。
那是她那種身份的人慣有的嫵媚卻又傲慢不羈，但金盞眼里，還似有似無地閃現著一種落寞與冷淡。
很不相宜的感情。
名片背面還有她的留言：酒錢一共100，記得還我。
100？我冷笑一聲，感覺被人坑了一把，這點小利潤還緊抓不放！哼！
02
由于身上酒氣太大，我被阿訊拽到浴室里洗了個澡，彼時我才覺得疲憊逐漸褪去，腦子里才想起還有好多事要忙。
生活總是這樣，來不及悲傷，就要進入下一個讓你焦頭爛額的故事。
我要是像阿訊那樣強大就好了。
天生一張勾人魂魄的臉，還有一雙會打扮自己的手，追她的男人幾條街，但她視男人為糞土，只有遇到喜歡的才會主動出擊，發現沒可能或不合適就果斷收手，絲毫不拖泥帶水，如今和我們學院一名高富帥甜蜜地生活著。
想到這里我不禁噗嗤笑出了聲。
“姍姍你個小婊砸居然還笑得出來，為一個男的把自己搞成這樣，指導老師的事有著落了嗎？”
阿訊的提醒把我拉回了現實。
“哦，我……想找那個胡、胡金玉老師。”
阿訊聽了，眉頭一皺。
“你找她干嘛？”她有點不高興。
“嘻嘻，你知道的，江陽打算找他，應該已經定了，所以我……我查了，胡老師在業內很有聲望的，不知道他會不會收下我。”
“你只要把自己打扮成妖艷賤貨我敢保證他會收下你。”阿訊說這話的時候，我察覺到她語氣不太對，仿佛話里有話。
“為什么？”
“胡金玉，就是當年騷擾我的那個衣冠禽獸老師。”
我想起來了，因為生了一張妖艷賤貨的臉，阿訊曾遭到過某位老師的騷擾。
一般人會因為對方是老師就忍了，但阿訊是誰，當即就惱了，直接回消息稱別以為自己是老師就可以為所欲為，再騷擾她就立刻報警，學分她也不要了。
后來，此番風波也就平息了下來。
03
我去時光之吧找了金盞，不管她是什么樣的人，反正我不是那種欠債不還的人。
時光之吧離我們學校不遠，里面嘈雜喧鬧還有亂射的五彩燈光讓我感到極其不適用。
本來想還了錢一走了之的，但金盞依然拉著我不放，非要和我去學校逛逛。
我沒好意思拒絕，想著她大概在社會上混久了，很希望有一段校園生涯吧。
我說行，但你得先把衣服換了，妝也不行，太濃了。
金盞帶我去了她家里。
一間很窄的出租屋。
她換衣服的間隙，我看到了一和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那時整個屋子里唯一顯眼的物品。照片應該是幾年前拍的，里面金盞旁邊那個女孩眼睛大大的，滿臉燦爛的笑容，十分可愛。
我猜定是她的妹妹。
或許是為了供妹妹上學，金盞放棄了學業，選擇了自己不情愿做的事。
唉，每個人都不容易。
想得到的總是得不到。
金盞換完衣服，就跟我回了學校。
我帶她繞了繞校園，一路上我總尋思著要不要告訴江陽胡老師的事。
這應該無關乎個人感情，所以我也不算胡攪蠻纏。
我給江陽發了條消息，建議他在選指導老師的事情上再斟酌一下。
沒想到他毫不領情，只回了句他的事與我無關。
無關？
自從我認識你后你的事就無法與我無關了好嗎？
真是的，我差點摔了手機。
但還是忍住了，畢竟沒有錢就沒有魄力。
金盞問我，既然喜歡他讓你這么痛苦，為什么還要繼續下去。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我說，你不懂，雖然有的時候很難受，但你若是哪天遇到他了，真的可以開心一整天，他的存在，讓你對生活充滿了感激。
金盞依舊不理解。
沒有經歷過的人都會不理解。這時我才意識到，她也不過是一個和我同齡的還沒經歷過感情的小女孩。
在酒吧里，她所見到的都是虛情假意，互相利用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或快感，或金錢。對于感情之事，她還沒體會過吧。
我說，等你有天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就懂了。
她忽然有些落寞，低聲嘀咕了一句，但愿吧。
我試著轉移一下話題，便問她在她家里看到的照片是在哪拍的。
她說是在孤兒院，那女孩叫小希，希望的希，她們倆都是孤兒。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只聽她繼續說，照片是Q大的志愿者給她們拍的。
我們學校？我驚詫道。
她點點頭，相框也是他們送的。
我想著，好像江陽也有參加一個社團，會經常去孤兒院或養老院做志愿。
原來金盞向來我們學校，還有這一方面的原因。
04
之后的日子，我依舊每天上課，籌劃著畢業論文的事，也依舊在那段不開心的感情里掙扎著。
我還放不下江陽，雖說已經斷了聯系，但我還時時想起他。
唯一不同的是金盞會時不時造訪，和我一起上課，還會拿著我的書左看右看。
對于專業知識，金盞聽不懂，覺得無趣也是常理，所以每周會講那些有趣的內容的選修課，她總會來。
那天老師放了一部電影，關于未成年少女被性侵的題材，我之前看過了，所以在座位上無趣地亂翻著江陽的朋友圈，還有那些已經看過無數次的聊天記錄。沒注意到身旁的金盞有什么異常，等她突然起身沖出教室的時候，我才發覺事情不對，急忙跟了出去。
她扶在樓梯的扶手上干嘔，神情十分痛苦。
看著她，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從我的腦海里閃過。
我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
金盞平靜下來之后，看到我的表情，沒說什么。
要送你回家嗎？我問。
她點點頭。
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我有些擔心，想問些什么，卻又不知怎么開口。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她家。
她坐在床上發呆，我坐在她旁邊，半晌她突然開口問我，“你知道了？”
我沒吱聲。
她開始，從一開始的抽泣到嚎啕大哭。
我上去抱住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有告訴她沒事的。
她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6歲的時候因為車禍父母雙亡，被孤兒院收留，那個叫小希的女孩，比她小兩歲，是她在孤兒院認識的朋友。
她們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竟有人愿意出資資助她們上學。
她和小希很高興，卻絲毫不知，這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那名資助她們的“好心人”，在以出去散心為由把她帶出孤兒院后，性侵了她。
事后還告訴她若是說出去，不僅不能上學，也無法繼續住在孤兒院里。
她知道小希也遭遇了同樣的痛苦，她們抱頭痛哭，卻無能為力。
那部電影，讓她想起了過往恐怖的經歷，同時也給了她將這段事說出來的勇氣。
金盞和我說這些，我深感責任重大。
這種被信賴的感覺，讓我決定，我要幫她。
“那后來……”
“后來，小希自殺了，我逃了出來。”金盞說這句話的時候及其平靜。
“她臨死前給我寫了信，告訴我她無法痛苦地活下去。”她頓了頓，發出一聲嘲諷的笑，“我本想和她一起離開的，可是我的性子，就是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我要報仇，讓他受到懲罰。不管我過什么樣的生活，反正我也沒什么可怕的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賺錢養活自己，然后報仇。”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她說，她記得那個殺人兇手的名字，就是Q大的一名教授，叫胡金玉。
05
我找了阿訊幫忙，她是我值得信賴的人，我了解她一定會出手幫忙。而且她有一個哥哥，是一名律師。
阿訊聽了之后氣的咬牙，沒想到學校里有名的教授私底下居然做出這種骯臟之事來。
胡金玉，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但是，我們現在的證據，只有金盞的口述和小希的那封信。或許當年阿訊手機里的聊天記錄也會派上用場，反正不管怎樣，我們都要試試。
打官司的日子當真不好受，沒個好的心理素質，每天都處于擔驚受怕之中。我和阿訊成了學生們茶飯間談論的新聞人物，也是老師們的重點關注對象。
我從不在乎周圍人的流言蜚語，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周圍人的態度。胡金玉在學校的聲望之大，足以讓每個老師都對他持有幾分尊敬。他手中好多的科研項目也是缺他不可。
那段日子當真煎熬，對于金盞來說更是，我時常安慰她說我們會成功的，但其實心里一點底氣都沒有。
直到結果出來那一日，或許一切早已在意料之中，證據不足。我們都太天真，還沒有準備充分就硬闖。那是我們才知道，對方根本就不用把我們放在眼里。
金盞臉色慘白，她說她的希望破滅了，小希白死了。
06
生活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卻好像失去了動力。一切都是如此糟糕。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每天我都魂不守舍的，我對不起金盞，我該怎么幫她？
但金盞整個人看起來還不錯，沒有那么挫敗，我想著她若是想開了也不錯。
事情過去一周后，我還收到了她的短信，她表達了心中的感謝。她說，姍姍謝謝你，你們是唯一真心幫過她的人，不管結果怎么樣，有這些就夠了，我金盞此生無憾。
不知怎的，讀完之后我腦海里一直晃動著短信里的“此生無憾”四字。
想著想著，雙腿不自覺地向金盞家里走去。
沒有人給我開門。金盞哪去了？
時光之吧也沒有，我的心跟著逐漸加快的腳步開始慌亂起來。
金盞——我大聲喊道，每人回我，我就像一個瘋子一樣在大街上奔跑，雖然我們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情誼，但我真的怕她離開我。
胡金玉的辦公室！
我突然想到，每周五胡金玉都會留在辦公室里很晚回去，這是我偷偷查江陽作息時間的時候知道的，金盞也知道。
我轉頭向學校飛奔，心里想著若是真的這樣，可千萬要趕得上啊。
金盞，請不要毀了自己。
07
隱約中，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在某個人的背上，他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是我喜歡的。
左肩膀上時時傳來的陣痛讓我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我趕到胡金玉的辦公室時，金盞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手里拿著刀子，全身上下的衣服上都沾滿了血跡。
胡金玉被綁在椅子上，身上有很多傷口還在流血，我從未見到他如此狼狽，可是他眼里充滿著驚恐與憤怒，卻沒有絲毫的懊悔與歉意。
若不是為了金盞，我定會將他千刀萬剮，毫不留情。
但金盞失了理智，我還有。
我沖上去保住金盞，叫她不要做傻事，她極力想擺脫我，混亂中，我覺得有什么尖利的東西刺進了我的肩膀，疼得我眼淚都要流了下來。
我看到金盞丟掉了刀子，便放心地失了意識。
此刻我趴在一個人的背上，有些顛簸。
我埋怨道為什么不給我叫救護車。
他說醫院很近，叫救護車還不如我背你去來得快。還叫我別說話。
但我已經聽出來了，他是江陽。
我心里暗喜，想著一刀換來一路江陽的背，值了。
08
江陽告訴我，金盞是先藏在在某個地方，用藥將胡金玉迷暈，才有機會下手。幸虧我的及時趕到，阻止了悲劇的發生。
而他之所以能來這里并且送我到醫院，是因為最初他找到胡金玉做他的指導老師，并不是因為他的聲望，而是源于他去孤兒院的一次志愿經歷。
在那里，有個孩子驚恐地拽著他的衣角不放，告訴他有個大叔一直強迫她做她討厭的二人游戲，卻遲遲不敢說出那個大叔的具體名字。
江陽到院長那里查了資助名單，才查到對那個孩子進行猥褻的人，竟是胡金玉。
他到胡金玉的辦公室，就是要尋找證據。
我問他找到了嗎。
他說我太過沖動，手里拿著那點東西就敢去打官司。
我有些失落，只覺得整個人都癱在病床上，沒有力氣。
我想知道金盞怎樣了，卻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江陽告訴我，他在胡金玉的辦公室發現了很有力的證據，還包括一些黃色光碟。至于金盞，已經恢復了平靜，對她也會從輕發落。
他說完這些朝我笑了笑，我想我這一生都忘不了他當時的樣子，真好看。
我給金盞發了短信，告訴她：
“生活還很長，余生都是希望，一切都沒那么糟糕。那些回憶不是污點，只是一個已經翻了頁的黑暗過往，不讓惡魔毀掉自己，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報復。希望你愛自己，也要快樂。”
至于江陽，我得感謝他這兩天一直守在病床旁對我的照顧，而關于我們兩人的其他的事，誰知道呢？
事情還沒有結束。
而我還是相信，當生活的結局并不美好時，只能說明，那還不是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