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家里太窮了。媽媽天天盼我長大，長大了好嫁人，嫁人可以收一筆彩禮，然后再供弟弟妹妹們上學。
我十五歲不到，媽媽就天天在我耳邊嘮叨開了。女孩子嘛，遲早是要嫁人的，二楞子家老早就來催了，說你一過十六就可以來提親了，二楞子等你等了兩年了，人家給的彩禮還高。
我當時還在上學，我的學習成績是中上水平。但是，我如果繼續上學，弟弟妹妹們的學費就沒有著落了。望著弟弟妹妹那雙渴求知識的眼睛，我不忍心看到他倆退學。他倆如果上不了學了，我會愧疚一輩子的。我覺得我有責任幫助他們，所以媽媽再次嘮叨時，我認為有一定道理。我是大姐，家里有困難，我不幫忙，誰來幫呢？
我家五口人，爸爸，媽媽，我，二弟，還有小妹。十六歲生日一過，我媽便不讓我上學了，說二楞子等不及了，彩禮都送過來了。我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聽從了爸爸媽媽的安排。
我將書本全部帶回了家。穿上了媽媽為我做的嫁妝，我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二楞子的迎親隊伍敲著鑼，打著鼓，門口放了噼里啪啦作響的鞭炮，司儀大喊，娶親了，背新媳婦上轎。二楞子穿著大紅的衣服，他笑容滿面，他扛起了我，他把我塞進了轎子。我麻木地順應著這一切。
晚上，客人們都走后。二楞子掀開了我的紅蓋頭，二楞子說，翠翠，真好看。二楞子是我們一個村的，他常常喜歡看著我笑，我基本沒怎么搭理過他。二楞子說完就將我抱到床上，他要我成為他的媳婦，我痛地哇哇大叫，二愣子卻高興地喊，媳婦，我的好媳婦，要給我生娃哩。
我象一個磨盤，接受著由人們帶來的推力，一圈圈地磨著，將磨盤上的所有東西磨成粉末，唯獨沒有人關心過磨盤累不累，磨盤愿不愿意。我就像那個磨盤，被套上繩子，無論是馬，還是驢子，都可以帶著轉下去。
我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孩子，幾乎一年生一個，我一連生了八個孩子。我的肚子不是在挺著，就是在準備挺著的路上。以至于后來老七，老八出生的時候，我就不讓接生婆來了，我自己給自己接生。
我不該這么逞能的，我這么一逞能，我的手指就痛風了，長期彎曲，一沾涼水就疼，我的后背也怕涼，只要有風吹過，后背哇涼哇涼的，我在大夏天也穿一件棉背心，我成了濕寒體質。
八個孩子八個樣，三個男孩，五個女孩，老大老二是女娃，二楞子天天在飯桌上嘮叨，翠翠，你說大楞子家有兩個小子，三楞子家也有小子，我咋沒有呢？他覺得特委屈，好像他做了什么錯事似的。在我們鄉下，重男輕女的思想特別嚴重，哪家的媳婦如果生不出男娃，一定會被戳脊梁骨的。我也是一個要臉的人，我盯住他，狠狠地說，生，接著生，我不信我生不出一個男娃娃。
二楞子聽我這么一說，他一下子笑了，臉上露出了兩個酒窩，媳婦，你可別后悔，我們接著生，一定能生出幾個帶把的。老三老四還是女娃，二楞子沒有說什么。我有些坐不住了，我說二楞子，我們是不是得罪了神仙了，他們不送我們兒子，我們要去拜拜，求送子娘娘賜我們兒子。
二楞子一聽就說行，第二天，我們帶上了干糧，爬到寺廟里上了香。我和二楞子長跪不起，心里默默念叨著，請送子娘娘保佑，來年生個胖小子。寺廟里的一個和尚在敲木魚，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從房梁上直竄入心田，在內心里回蕩，寺廟里既寂靜又安祥，震耳的木魚聲，仿佛可以敲碎世間的塵垢，聽著聽著，我的心上仿佛生出了嫩芽，嫩芽邊上有一個男孩子，我連忙雙手合十，拜了又拜，我滿意地回家了。
第五胎，我生了一對雙胞胎，是兩個兒子。二楞子抱著孩子左看右看，嘴巴張地老大，二楞子說這倆兒子是我們拜佛求來的，翠翠，你有功。
這個時候我開口了，我說二楞子，我們兒子，女兒都有了，我該封肚了。二楞子說，翠翠，說不定下一胎還是兒子呢，再生一個兒子就封肚。第七胎是個女兒，第八胎是個兒子，這回我堅持封肚，二楞子不再說什么了。八個孩子生完后，我還不到三十歲，但我臉上的皮膚快趕上樹皮了，我走出去，別人都喊我奶奶。我看到別人臉上光潔的皮膚，我羞愧地躲到一邊去。
這個時候，我們村子也修了公路了，柏油路面鋪到了村門口，延伸到家家戶戶門前。人們開始買摩托車了，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帶上小媳婦，我看地很羨慕，我也想讓二楞子買一臺來。
二楞子說一臺摩托車要好幾千，我們沒有那么多錢，他說我們可以買一個二手的，才幾百元，先過渡一下，我也只能默許。
就是這輛摩托車，一下子打開了我的思路。二愣子將我帶到一個集市上。集市上人們來來往往，我看到了賣小孩衣服和小孩鞋子的攤位，小孩的虎頭鞋要2元錢一雙，我順手買了一雙，給老八套在腳上，老八任憑我擺弄，他眼睛骨碌碌轉著扭過頭去，手指向一個地方，意思是他要。我望過去，見是拔朗鼓，一個小販轉動著，撥郎鼓發出撥啷撥啷的聲音，我給他買了一個。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那雙虎頭鞋我也會做，撥啷鼓我也可以去賣呀。我想試一試，沒想到我一說，二楞子便同意了，他還說他會編竹簍，到時擺在一起，我們也到集市上去賣去。
我找來布料，按我們村里老人的方式漿好了布料，我將它們剪裁好，我做了五雙。二楞子編好了各式竹簍，我們背上孩子，來到集市，先試一下，不知有沒有人喜歡。運氣如果好的話，能賣完，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我們還得背回去。
最小的孩子在我的背上見世面呢，他不哭也不鬧，他好奇地張望著。路過的阿姨與奶奶們一見有個乖乖的小孩，就停下來邊看邊逗逗孩子，她們說我做的鞋子不錯，買回去給小孫子穿。還有那些竹簍，他們也買了不少。第一次趕集，我們帶去的東西幾乎都賣完了，這一下讓我和二楞子看到了希望。
我則看到了我的孩子們的未來了，他們將不會象他媽媽那樣早早輟學，荒唐地生了一個又一個，他們的未來，一定要比他們的媽媽強。
只要條件允許，我會將他們一一送進學堂，成為有用的人。允許他們先戀愛再結婚，不要像我一樣，沒有嘗過青春年少怦然心動那獨特的滋味，會遺憾終生。
我抱了抱小兒子，感到渾身都是力量。八個孩子在我眼前一一晃過，我發誓，一定要努力，最起碼要讓我的孩子們正常完成學業，可別像我一樣活成了一個陀螺，不停地轉，早早地丟了水靈勁，那種失落，我一個人嘗嘗就夠了，可別讓孩子們再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