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一個人呆無聊地在辦公室里,四向里晃悠晃悠,他晃到數學老師桌前,輕輕拉開抽屜,新買的的威化巧克力餅干進入他的眼簾,然而他很快失望了——還沒拆包,算了,今早看來是沒口福。旁桌是五班數學老師的座位,從未關嚴的抽屜縫隙小宇看到了打開袋的恰恰瓜子。他拉開抽屜倒了半把,又將抽屜慢慢推了回去,依舊留了個縫隙。站到門后垃圾桶旁,他悠哉悠哉地嗑起瓜子來。
過了一會兒,他抬手看了下胳膊上的電子表,馬上就打下課鈴了,他趕緊把手里僅有的幾顆瓜子連同瓜子皮扔進了垃圾桶,用力地搓搓手,擦擦嘴巴,站到了辦公柜與窗臺間的那個角落里。
鈴聲落音不久,老師們都回到了辦公室。李老師也進來了,她瞅了瞅角落里耷拉著腦袋的小宇,沖著對桌的老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她放下手中的書本,對小宇說:“來,過來。”小宇慢慢地挪動著身子,將自己挪到了李老師跟前。
“小宇,早上幾點起床的,幾點就到學校了?為什么不等開校門,為什么要翻墻呢?在家多呆會兒不行么?我說過你幾次了,要等開校門后那個時間來上學,七點半,可以不,七點半再來上學”。小宇依舊低著頭,他看著老師的腳尖,重重地抵著地面。偶爾左右捻幾下,仿佛要踩死什么。
李老師眉頭皺蹙著,兩眉間擰出幾個平行的對勾??,滿是魚尾紋的兩只眼睛因眉頭擰得過緊又一高一低地吊在了臉上。蠟黃的臉上無一絲血色,更無半分的光澤。她女兒最近情緒特別不好,新開的鎮靜藥又過敏,丈夫不愿看她愁苦的面容,下班后就到單位后的晾水池邊去釣魚。如今女兒看病需要錢,可去年弟弟買房借走的五萬塊錢至今還不上……此刻,與其說她是在苦口婆心地教育小宇,不如說她是絮絮叨叨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第二節課小宇依然沒進教室。李老師從辦公桌下面的紙箱里抽出一本用完的作業本,讓小宇抄寫課文。
小宇趴在數學老師的辦公桌上,歪歪扭扭地抄寫著,他很享受這樣的狀況這樣的感覺。他看看李老師皺縮成一團的臉,聽著她批作業每劃一斜杠就發出的嘆息,那顆時刻不安份的心仿佛平靜了下來。
課間休息到了,眼保健操做完,李老師讓小宇拎桶去打水,澆辦公室和教室的花。她一再囑咐小宇:“打了水快點回來,不要到處亂竄。”
拎著桶,小宇飛也似的向水房跑去,正好看到同班同學丁滿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小宇遠遠就指著丁滿同:“你給我等著,丁滿同,放學后看我怎么收拾你。”衛生間出來的一位老師恰好看到了這一幕,過來揪住小宇:“你哪個班的,說話怎么這樣子沖,你和同學有什么矛盾,要這樣恨恨地?”小宇并不理會誰揪住了他,他手里的水桶卻狠勁兒向后甩去,“唉喲”一聲還未完全喊出,小宇已經撒開腿向操場方向跑去,“哪個班的孩子,抓住他,怎么會有這樣的學生……”話音未落,小宇已被迎面趕來的體育老師攥在手里。他瘦小的身材撲騰著,跳起腳去踢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躲開了小宇亂勢的攻擊,喊著:“王小宇,昨天還給你吃餅干,現在就這樣對我?”小宇停了下來,似乎有了一絲不好意思。趕過來的那位老師氣急敗壞地說:“這是哪個班的孩子,咱們學校怎么收這樣的孩子?”
“鄭校長,他是三五班的王小宇,李娜老師班的學生。”
不知被誰通知到了,匆匆趕來的李老師一把揪住小宇的領口憤怒地晃了好幾下:“王小宇,你到底要干什我?我拿你真沒辦法,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瘋啦”小宇晃悠著腦袋,滿不在乎,這樣的情景不是第一次,從小宇母親莫名消失后,上課故意搗亂,課后欺負同學,放學攔著同學要錢,這就是小宇的日常,至于說讀書識字算題寫作業,那些事在小宇這里提都不用提,他把英語書,練習冊,美術書……都折了紙飛機。
“小宇,下午讓奶奶來一趟學校。”
“為什么要叫奶奶來,不來,不來,就不來……”
其實李老師也清楚,叫來奶奶又有什么用呢?六十多歲的老人,看上去有八十歲,靠著低保和打掃小區衛生維持著那個所謂的家。小宇的父親兩年前醉酒倒在馬路上被車軋死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又怎么解決……母親早就不愿和無所事事,整天爛醉如泥的父親在一起,一天早晨醒來,小宇看到旁邊疊起的被子,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下午,小宇又快樂地出現在校園里,他依然地到處搗亂,惹起是非,直到李老師疲憊地走進校園的那一刻起。李老師無力地向小宇招招手,小宇便跟著她進了辦公室。這時辦公室里老師都來了,小宇只好又靠墻站在角落里。上午發生的事情,仿佛沒有發生過一樣,小宇隔著窗戶和剛進校門的同班同學做著鬼臉。李老師的頭深深地埋在作業堆里,筆尖飛快而有力地劃動著。她現在沒有精力,沒有心情去看背后搗蛋的小宇。上課的鈴聲響了,辦公室里有了空座位。李老師拿出一本擦過無數次的口算冊,連同半截鉛筆遞給小宇。小宇又趴在桌子上磨磨蹭蹭地寫了起來。他再次享受著旁邊就是李老師的感覺,他偶爾悄悄瞄一眼李老師,有時也想看看李老師的白發是不是更密集了。
李老師的頭終于抬起來一次,僵硬的脖子,酸澀的眼睛。她把小宇正寫著的口算冊拿過來瞅了一眼,怒火不禁從心頭升起:“小宇,沒有一道對題,你這是在干什么,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天天走哪都領著你,照顧你比照顧自己的孩子還多,你怎么這樣子,這叫做題?這連鬼畫都不是?”
“我比鬼畫的好看多了”小宇嘟囔了一句。
一把揪住領口,李老師把小宇從椅子上拎了出來,此時的她,像發怒的獅子,辛苦的付出,得不到半絲的回報,疲憊與痛苦,沒有一個人來解憂,這是她,一名老師的日常。命運為什么如此不公,如此不公……越想越氣,她手里一個猛拽,又向前用力一推,“咚”的一聲悶想,小宇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對面的墻上。他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起來,臉色不知是因害怕還是身體疼痛難受一下變得煞白。
李老師愣住了,坐在辦公室最里面的一位年輕老師也嚇呆了。突然,“哇——”地一聲,小宇哭了起來,邊哭邊喊:“我恨你,李老師我恨你,嗚嗚嗚嗚……我恨你,討厭你……”
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李老師撕了點卷紙給小宇遞了過去。恰在這時,廣播里傳來通知:全體班主任老師第二節課到二樓會議室開會!
一節課后,帶著疲倦,帶著抱怨,老師們陸續回到辦公室,放學的時間也就到了。送走學生,長長噓一口氣,李老師感慨萬千:“我怎么就帶了這么一個班,遇到這么一個王小宇”。
“也是啊,一年級這孩子多乖,雖然長得瘦小,卻是很機靈,學習也沒有現在這么差過……”數學老師跟著感慨。
“家庭對一個孩子的影響有多大,這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明白為什么家長就想不通,以為老師是萬能的,甚至想著老師就手里有根魔法棒。”對桌的語文老師接言。
一邊批作業,一邊聊著,就到了下班時間,大家匆匆忙忙收拾著桌上散亂的作業本,準備著回家。突然李老師一聲“我的錢包不見了!”將大家手中的忙亂都靜止了下來。
“再找找,別處也找找,確定帶來沒有……”
李老師坐了下來,她仔細回想,中午臨進校門時還在對面超市買了一枝紅中性筆,錢包順手放在了抽屜里。“王小宇!”李老師滿腔怒火,其他老師更是無可奈何。
接下來的事情十分無語,幾天的詢問,王小宇都不承認自己拿過錢包,只是他不能再呆在辦公室,然而進了教室后的王小宇也不再搗亂,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覺,也有時會聽聽老師講課。
錢包丟失事件發生十多天后,在男廁所的化糞池里,堅持不懈的李老師發現了自己的錢包,忍著臭味與怒氣,翻開打撈上來的錢包,銀行卡,身份證等都沒丟失,只不見了里面的三百多元紙幣……
辦公室的故事發生在十多年前,昨日我打滴滴,一個精干帥氣的小伙說他是當年的王小宇。車停在路邊,我們聊了一些事,他問起了李老師,沒有說讓老師原諒的話,他說,生活不容易,希望老師不再整天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