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林無。”
“怎么死的?”
“大概是被炸死的吧。”
“你該知道,你在人間做過什么事情。”
“嗯,知道。”
“天堂你是別想了,等著下地獄吧。”
“那最好,我不愿去天堂。”
“給你次機會,回人間看最后一眼吧。”
我叫林無,姓林是因為村子叫做“林家村”,取名為“無”是因為我無父無母無親人。
聽接生婆說,我媽媽在這村子生下我以后就改嫁到其他地方了,她從事的似乎不是什么正經行業,說不準我爸爸是誰。接生婆看我可憐,抱回自己家養了幾月,林家村很落后,土房土路,接生婆家里也窮的很,沒有糧食讓我吃了。
接生婆找到村長,跟村里人合計著,每家輪流照顧我,怎么著也要等我會走路會說話以后,再放任我自生自滅。
所以我記事起,就這家吃兩口飯,到那家串個門,晚上經常在村長家的豬棚里睡覺,因為村長家豬棚里的豬是最少的,別人家都有好幾頭,擠的我沒地方睡。
村子里的人本來以為我活不到多大,誰想到我命硬的很,鬧非典的時候我也活了下來,老天爺大概是覺得我受的苦難還不夠,不想太早就收了我。
就這樣混著混著,我也長到了十歲,林家村要上學的孩子都要滑過一條索道到對面的村子里讀書,但我沒有這樣的顧慮,因為沒人供我上學,我也落得自在。
我性子很頑劣,天天攪和的村子里雞犬不寧,偷了王老背家里的雞到山里烤著吃,放走了馬嬸子家的豬趕的滿村跑,堵住村長家的煙筒嗆的他差點背過氣。
村子里的人開始往外趕我,我也不在意,反正我生來就哪里都不屬于的。
哦對了,村長家的小紅小妮子,像是對我挺有意思的感覺,經常背著村長給我送窩頭吃,馬嬸子抄著柴火棍子追著我打的時候她還幫我找了個藏身的地方。
那小妮子扎個羊角辮,比我要干凈許多,我不去河邊的時候不洗臉不洗澡的,也沒有衣服可換,小妮子還會偷村長的衣服給我穿。
但大概是由于我媽媽的原因吧,我對女人實在是沒啥好感,再加上村子里的那群老女人還經常扯著嗓子對我吼,我心里更是厭惡。
那時候還小,只覺得是因為沒見過什么好女人,小妮子也只是個小土丫頭,想著以后我自己出去混了,準能見到好女人。
又在村里待了三年多,要到第四個年頭的時候,我偷著把小紅叫出來,她還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我把她拉到土墻根下,把嘴湊到她耳邊,她卻把頭越壓越低了。
“小紅,幫我多偷幾件衣服出來唄?”
“無子哥,你就這事兒呀?”
“啊不,順便再給我拿幾個窩頭。”
“你要干嘛呀?”
“嘿,哥哥我要出去干大事兒!”
把話跟小紅吹出去以后,我懷里抱著村長的幾件破襯衫和幾個黃窩頭,悄悄的溜出了村子,天亮的時候穿過樹林子到了山下。
我不知道村長有沒有發現小紅偷了他的衣服,也不知道被我藏起來的李大娘家的勺子找到沒有,更不知道村子里的人在發現我不見以后會不會放鞭炮。
但這都不重要了,我興奮的看著一排一排的小攤。
到鎮上幾天以后我吃完了小紅給我順出來的窩頭,肚子一直叫,我看見包子鋪外面蹲著一個乞丐,就湊了上去。
“大哥。”
那乞丐好像是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沒看我,因為他頭發太長,我根本不知道他眼睛在哪。
“大哥,收我當你徒弟咋樣?”
這次我能確認乞丐看我了,因為他那被頭發擋住的半張臉正對著我,嗓音沙啞的不像話,說:“滾!小兔崽子別尋我的樂!”
“大哥,我是認真的!我到這鎮上好幾天了,窩頭都吃完了,快要餓死了!”
乞丐把頭扭了過去,我就蹲在他旁邊,過了一會兒他抓起地上的碗塞到一個破麻袋里,起身就走了。
我喊他他也不應,我就在后面跟著他,拐來拐去的,到了一處巷子,他往公共廁所的旁邊又一拐,我才知道他這是回到家了。
幾塊石頭壓著兩塊塑料布罩在外面,上面是一片石棉瓦,堆著一串一串的塑料瓶子,我瞅了幾眼,住兩個人應該沒啥問題,這才放下心來,又跟乞丐說話。
“大哥,我沒有親人,也沒家,是從山上那村子溜出來的,他們要把我打死呢。”
乞丐這才把破麻袋扔到一堆塑料瓶子上,佝僂著身子轉過來跟我說:“你也是流浪漢?”
“是啊是啊,你就收留了我吧,我可以跟著你一起要飯!”
“你這娃看著不大,膽子倒是挺大。”
“嘿嘿,咋樣?我跟著你混,多一個人多要來一口飯,你說是不是?”
乞丐喉嚨里含糊不清的,像是樂了幾聲,他沒拒絕,我就當他答應了,撥拉開塑料瓶子,靠在公廁外面的墻想瞇一會兒。
“走啊。”
這一覺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乞丐把我搖醒,出來時撞見幾個上廁所的人,看見我跟著乞丐好像都挺驚訝,我問乞丐:“大哥,你在這兒住多長時間了?”
“咳哼,咳,十幾年?二十幾年?記不清了。”
“這么久啊,那這巷子里的人都認識你啊。”
“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注意。”
我想著這乞丐腦子可能不太好用,跟巷子里的人混個臉熟,要口飯吃不就容易多了嘛。
跟乞丐混了幾天,我覺著實在沒啥前途,他天天就知道往包子鋪門口一坐,過來過去的人都不看我們,包子鋪老板偶爾給我們兩個餿了的包子。
我開始把注意力轉到巷子里的人,可能是因為年紀小,看著可憐,但又裝的挺乖巧的樣子,巷子里的大人老人還都挺喜歡我,剩下的飯菜都拿來給我跟乞丐。
“咋樣大哥?這不比你那強多了?”
乞丐吃著剩下的面條湯,雖然沒說話但我看他還挺高興的。
那天我又在巷子里溜達,撿撿路面上的垃圾,有個男人從我旁邊跑過去,后面還追著一個老人,我抬眼一看,竟然是劉奶奶,她經常給我她孫子穿不下的衣服鞋子。
“劉奶奶,怎么跑的這樣快?”
“嗨呦,小乞丐,快,快幫奶奶抓住那個小偷!”
我這才知道剛才那男人是偷了劉奶奶錢包了,我拔腿就朝著那男人追過去,因為在村子里經常被追著打的原因,我還挺敏捷的,恰好對面過來的幾個警察。
劉奶奶拿回錢包以后還一直謝謝我,臨走還給我了幾十塊錢,那是我生下來看到的最多的錢了。
我琢磨著跟乞丐身邊,也只能保證不餓死,我就把錢趁著他睡覺的時候給他放在了腦袋旁邊,然后自己走了。
乞丐怎么著也收留了我半年的時間,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給他留下這些錢算是謝謝他了吧,估計他也沒見過那么多的錢。
但我還不知道下一步該干些什么,只好一直往前走,有路口就拐。
天亮后我腳實在是走的疼,就在路邊蹲了會兒,看見牌子上寫著幾個字,我也不認識字,就問了晨練的一個大爺。
“這是玉石鎮,你這孩子看著臟兮兮的,好幾天沒吃飯了吧?”
也沒有好幾天其實,上一頓飯我是在在乞丐那里吃的,這個大爺心腸挺好,帶我到旁邊的早點吃了一頓飯,臨走跟我說:“孩子,前面一家餐館招刷碗工,你去試試?”
我沿著大爺說的,找到這家餐館,但他們見我還是個小孩,不肯用我。
“大叔,你管吃管住就成,不用給我多少錢的,你就用了我吧,我爹媽全死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出了村子的這段日子,我發現裝可憐還真挺管用的,老板娘終于還是留下我了。
在餐館里那兩年可以說挺沒勁的,每天就是刷碗干活,倒是不用擔心沒吃沒住,盈利好的時候老板娘還會給我一百,那時候我已經開始看到紅色的錢幣了。
餐館老板有個兒子,就叫他小胖吧。跟我年紀一樣大,卻比我胖很多,我因為營養不良的原因又黃又瘦,但個子卻很高。
小胖就要上高中了,每天都在餐館后面的屋子里學習,我干完活兒就過去找他,他人還不錯,憨憨的,有時候會跟我講一些漫畫啦游戲啦,雖然我也不懂。
“小無,你多好啊,沒有升學的壓力,也不用讀書學習,我真是羨慕死了。”
我只是笑,頭一次聽到說羨慕我的,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書,亂七八糟的方程式,只看幾眼就腦袋疼。
小胖讀高中以后,餐館老板和老板娘就把店賣了,陪著小胖去縣里上學了,我也失去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小胖走之前把他的存錢罐塞給我了,讓我拿著,他對我還是挺好的,因為他在學校時因為胖經常挨欺負,我就攔住那群人揍了他們一頓。
“小無,別看你瘦,你力氣真大啊,太厲害了!”
我在村子里被打了十多年,還是挺靈活的。
我就抱著小胖給我的存錢罐里的三百多塊錢,買了張長途汽車票,我不知道它要開到哪,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去哪。
坐了大概十二三個小時,可能是到終點站了,司機喊著讓我下車,下去前我問司機這是哪。
“這是龍山市,快下去吧,我要開走了。”
下車以后發現這地方比玉石鎮大了好幾倍,燈也顯得亮了,車也多了。
我四處瞎晃悠,到了一個大學門口,我不知道是什么大學,只看著他們都穿著警察的衣服,估摸著是警察學校吧。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不僅和警察打了好幾年的交道,還……先不提了,這都是后話。
我在龍山市打了四年工,清潔工、快遞員、保安、送報紙、服務生,我都干過,后來保安經理跟我說:“小林,你太滑頭了,保安這行不適合你。”就把我辭退了。
哦對,這里還發生過一件事。
我當保安的地方是一處中高檔小區,進來進去的業主都要我來開門,那天晚上一個小姑娘,看著我年紀差不多,示意我開下門。
“小姐,臉生啊,剛搬進來的?”
我記憶力很好,見過一次都能記住,這小區幾百個業主我也見得差不多,卻對她沒什么印象,而且她應該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女人。
她脾氣也很好,笑著說:“對啊,剛搬進來沒多久,以后麻煩你照顧了。”
“嗨,哪兒的話,好了,您請進。”
我很會說話,也很討業主喜歡,經理說我滑頭也沒錯。
一來二去的,姑娘跟我也算是熟了起來,但我對她沒什么感覺,小時候不喜歡小紅,是因為她沒那么好,但這姑娘已經夠好了,我卻仍然不喜歡她。
大概在我裝作不懂姑娘心意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應該不喜歡女人。
不做保安以后,我每天在街上這看看那看看的,直到我心生歪念,想要偷那男人的錢包,就是從這開始,我的人生就變了。
“呦,想偷我錢包?太嫩了吧。”男人現場抓住了我,也沒辦法,我第一次干這事,沒啥經驗,只好笑呵呵的。
“誒呦大哥,誤會誤會,我是看您這口袋便皺了,給您弄平了。”
男人笑了一聲:“挺能找理由啊。”
“哪能找什么理由啊,看您這架勢我也不敢偷您錢包啊,這不跟大哥過意不去嘛。”
男人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我心里一驚,他別是對我動了什么歪腦筋吧,我模樣也挺好的,可不做那事。
“小子,商量個事?要么我報警,要么你跟我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
“對你沒壞處的地方,咋樣。”
我不想跟他走,但更不想進警局,也就跟他去了,上了一輛我經常看見的豪車,又到一家夜總會,我心想他不會真要把我賣了吧?
經過幾個亂哄哄的包廂,他推開我面前的門,里面出奇的安靜,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中間,旁邊坐著幾個人,桌上有些白色的粉末。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走私毒品的頭目,叫曾圍,他見我頭腦夠靈活,反應夠快,人也機靈,讓我留在他身邊幫他販運毒品,不會少了我的好處。
我生來膽子大,沒有怕的東西,而且即便在他們這些老賊面前也照樣混的如魚得水,曾圍重用我,但并不完全信任我。
他明知警察已經得到消息,就在那里埋伏著我們,還是要派我去運這批貨,也許我該感謝他,如果不是曾圍硬讓我去,我也不會遇到他了。
那個此后都與我糾纏在一起的名字,陳珩。
他是緝毒警察,卻偏偏愛上了我這個毒品販子。
開始時還非要嘴硬,說他是直男,不可能喜歡上我的,在我面前,哪有不可能的事?
別人都是躲著藏著繞著警察走,就我顛兒顛兒的往上湊。
我們兩個的事情誰都不知道,也不敢讓誰知道。每次看他穿上那身警服的時候我都嬉笑著問:“警察同志,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嗎?”
陳珩都會瞪我一眼,說:“真以為我不敢抓你呢?”
我知道他截下我手里的這批貨就能升警銜,故意走漏出去消息,然后在那間破工廠等著他在抓我。
陳珩舉著槍過來的時候看到是我,把槍收了起來,杵在那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受到過最嚴格的訓練,不允許他念著私人的感情。
我知道他這是在為難,他要秉公辦事,但站在他面前的人卻是我,我笑了下,說:“怎么,不敢抓我了?還是舍不得了?”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這是把他逼急了,臟話都出來了,我走到他旁邊拍拍他肩膀,說:“放心,你現在還不能抓我。”
然后把他打暈,輕放在地上,丟下手里的貨從工廠后門跑了,曾圍和他上面的人還沒有被抓,我必須幫陳珩才行。
曾圍越來越不信任我,這是難怪的,每次我去運送的時候,一定會讓陳珩截獲,我知道曾圍想殺了我,所以在這之前我先把他送進了監獄。
只不過曾圍想逃跑的時候朝陳珩打了兩槍子彈,被我擋了下來,我想我命硬是真的。
我裝作從曾圍那里躲過警察的追擊逃出來的小弟,去找到了曾圍上面的人,這兩槍子彈正好說成是替曾圍擋下來的。
那人并不信我,但我手里有曾圍藏毒的所有地點,他必須信我。
那次是陳珩出的最后一個任務,我把曾圍和那人藏著毒品的地方寫在了他臥室的壁畫后面,本來他應該活捉那人的,但沒有辦法,我如果不拖著那人一起死,那人就會炸死陳珩。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任務完成,但愿算吧,因為我無法再為陳珩做別的事情了。
“你去人間看過了?”
“嗯看過了。”
“他怎樣?”
“他結了婚,生了孩子,升了警銜,不用再去執行危險的任務了,挺好的,真挺好的。”
陳珩的爸爸也是警察,先不說會不會同意陳珩和男生在一起,他們是萬不能答應陳珩和一個毒品販子在一起的。
我讓陳珩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女朋友,說我們兩個的事情以后慢慢來,但我心里清楚的很,我們兩個哪有什么以后。
“不過他如果能少哭一點就更好了,還說自己直男呢,老哭鼻子像什么話,還把自己整進醫院了,真是。”
“林無,你的情況,不是不能選擇天堂的。”
“嗨,別了吧,陳珩一生正直,一生沒做過壞事,死后一定會上天堂的,他最壞的事就是愛上了我吧。。”
“你要知道,這樣你跟他是再不可能了。”
“知道啊。當初是我去招惹他的,死后讓他清凈點吧。”
地獄判官看林無越來越往下走,看了一眼手里的最后一個愿望。
我林無,用轉世投胎的機會,換取陳珩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