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我先出現(xiàn)，你愛上的會不會是我。
有星星點(diǎn)綴天花板的餐廳里，許如黎坐在我的對面，眉頭緊皺，右手提著筷子不住往我碗里夾著菜。
“你皺起眉來好兇，還丑，眼睛都皺沒了，你看，只有那么點(diǎn)……”我挑眉，伸手在他面前比劃，想逗逗他。他一怔，隨即又皺著眉回道:“是，我丑，就你美，哪家淑女穿個裙子出門像你這樣的沒有形象的？啊？還絕食？蕭子晴我看你是長本事了，你怎么不直接剃發(fā)為尼皈依佛門天天為那個混蛋誦經(jīng)祈福呢呢？”說完還一個大白眼甩給了我碎花裙下不住擺動的二郎腿。
我尷尬地笑笑，嘴里打著哈哈:“嘿嘿……干嘛那么兇啊，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誰絕食了，你看著我吃，準(zhǔn)能把你給吃窮了……”我低頭往嘴里一個勁兒地塞肉，心里剛剛那股沒壓住的委屈卻突然沖到了鼻尖，幾滴眼淚掉進(jìn)碗里，隔著火鍋的升起的霧氣，許如黎盯著我，表情凝重，碗里的菜一口沒動，許久，才嘆了一口氣望向別處。
許如黎曾經(jīng)問過我，為什么不能是他，我第一次面對他說不出一句話，嘴張張合合幾次，終只是在心里輕輕回復(fù):我也希望是你啊，是你該多好。
可愛情要是能受我們控制的話，也就不會那么讓人著迷了吧。
同樣的問題，我也問過一個人，無數(shù)次，在夢里，在大醉酩酊后，在痛苦到瘋狂時，只是從未真正讓他聽到。
我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在那個人面前，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害怕哪天一個差錯，就把他推開好遠(yuǎn)，再也找不回來。
至于今天，是實(shí)習(xí)期的許如黎忽然從北京空降到我家，發(fā)現(xiàn)我躺尸在家滴水不進(jìn)宛如游魂后，就從頭到尾黑著臉把我拎出門吃飯的故事。吃完飯，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仰天長嘆:才不吃飯一天就能有如此待遇，我以后天天都要絕食！絕食！說完看到許如黎又黑了幾度的臉我忍不住笑了，想起在學(xué)校時，我的朋友們都叫他“僵尸臉”，因?yàn)閺奈艺J(rèn)識他，他笑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只有在微信上聊天時會微笑……我常打趣他作為一個僵尸臉的程序猿，要是學(xué)著偶爾勾魂一笑，帶點(diǎn)人氣兒，說不定還能成為肖奈（微微一笑男主）那樣的男神呢。
出了飯店僵尸臉的許如黎把我扯進(jìn)一個咖啡畫室，選了個靠窗帶大沙發(fā)的位置，沙發(fā)對面支著一個畫板，我瞪大眼驚嘆:天哪許如黎我沒想到你還會畫畫哪？！你這不是要畫我吧？深藏不露啊深藏不露……許如黎翻了個白眼把我按到沙發(fā)上坐下，開了金口:睡會，你那黑眼圈都能研墨了。
我無語望天，也只有許如黎能做出帶人到畫室午睡這么詭異的事。中午的陽光很好，穿過落地窗和白紗的窗簾，暖暖的蓋在身上，我瞇著眼，一手撐頭側(cè)臥在沙發(fā)上，竟慢慢有了睡意，思緒漸漸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想起半年前，那個春天剛剛開始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和現(xiàn)在不同……
半年前。
我是一個很容易喜歡上別人的人，有句話這么說:你愛的本是凡人，是你的愛讓他鍍上圣光。對于我來說，這層圣光會比別人的厚好幾倍。
在大三下學(xué)期開學(xué)之前，我剛剛了斷了一場我掙扎其中長達(dá)五年的感情，也是一開始愛上得太輕易，男生的好在我心里扎了根，導(dǎo)致被無數(shù)次背叛傷害后還依舊念念不忘，在痛苦掙扎到疲累絕望的時候，我終于決定放自己一條出路。
離開前任的感覺像重獲新生這個說法一點(diǎn)都不夸張，仿佛世界又對我重新?lián)P起了微笑，我每天早起，健身，平衡飲食，用心生活，活得宛如一個老年人般透徹與安寧。
我依然相信愛情，盡管聽過了身邊太多被愛情傷得遍體鱗傷的故事，也經(jīng)歷過愛而不得撕心裂肺的崩潰，但如一篇《青蛇》的影評所述，愛是一份變革的力量，能讓人變得積極勇敢，內(nèi)心充實(shí)。（摘自微信公眾號KnowYourself）這份力量太過美好了，我抗拒不了，也不愿抗拒。
當(dāng)我把自己放出上一份感情的牢籠后不久，兩個嶄新的靈魂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命中，一個是許如黎，另一個，便是我現(xiàn)在提起還會揪心的魏池鈺。
許如黎的出現(xiàn)很突然，卻又是蓄謀已久，但像他的僵尸臉一樣令人不爽的是，沒有任何解釋地，他忽然一天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和我說:我很久以前就關(guān)注你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面無表情的許如黎，沒有說明來意，沒有表達(dá)任何感情，總結(jié)起來就是從一個暗中觀察我的人，變成了一個讓我知道他在暗中觀察我的人，這樣詭異的畫風(fēng)一直在持續(xù)，直到我后來再次痛失所愛，嚎啕大哭時，他才眼神晦暗地輕聲說:為什么不能是我？
許如黎雖是個僵尸臉，但不辱他“暗中觀察者”的稱號，對我不能說了如指掌，也是有六七分了解的，我們打破了新朋友認(rèn)識的種種拘謹(jǐn)和不便，極快過渡到了像是相熟已久的狀態(tài)。他學(xué)信息，我學(xué)法律，我每日上課學(xué)習(xí)之余，和他互通近況，互懟互嫌，日子便一天天輕松地過去了。
有一日晴天，周末中午，和一群好友吃飯。從餐廳出來，在一棵大樹下的長椅上坐著說笑，一群男生從餐廳嬉鬧著出來，我抬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穿著綠夾克，一手插進(jìn)褲兜，放肆張揚(yáng)地笑著，目測他們是國防生，清一色的小平頭，卻自帶一種性感的挺拔氣質(zhì)。我笑笑低頭繼續(xù)和朋友們搭著話，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哄笑，我下意識抬頭，卻見那綠夾克男生朝我直直望過來，嘴角還帶了一絲笑意，我一愣，也直直望過去，許久許久，我翻個白眼敗下陣來，拉扯著朋友們起身離開。
一個綠色身影忽地?fù)醯缴砬埃臒煵菸兜揽M繞，頭頂傳來一個磁性的聲音:可以認(rèn)識你嗎？周圍開始起哄，我低笑一聲幼稚，抬頭對上那雙挑逗的眼睛。
此生若是錯在相逢，求一個善終。
蕭子晴，我覺得我有點(diǎn)喜歡上你了。
這是魏池鈺第一次吻我時，說的話。
和魏池鈺相遇的一周后，我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在那頭哽咽地聽我說:媽，我遇到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了，就是，那種看一眼，就感覺，就是他了，那種人。
媽媽見怕了我在前一段感情中的煎熬，只默默聽著，我笑:媽，這次還是個壞男孩，我改不了了。
至于怎么喜歡上的魏池鈺，很簡單，有點(diǎn)可笑，他成熟，浪漫，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安全感和少女對愛情的所有向往。但或許也正是這樣的他，讓我自一開始就隱隱預(yù)感，對他的人生而言，我只能是一個過客。
魏池鈺大四，當(dāng)時距畢業(yè)季，還剩三個月。
一次吃飯時，魏池鈺坐在對面靠著沙發(fā)歪著頭問我:我畢業(yè)后我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你去南方，我留在北方，你在內(nèi)陸，我在沿海，如果在一起，這樣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你不害怕？
我了然笑笑:怕就不在一起了嗎？更是因?yàn)闀r間太短，才更要珍惜啊。
他一愣，笑了，說:你和她，真的是完全兩個類型的人。
他口中的她，是他的前任，分手半年，我們第一次提起她時，我就注意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痛意和眷戀。世界小得可怕，他的前任我也認(rèn)識，驚訝之后，他開始狀似不經(jīng)意地向我詢問她的消息，作為交換我知道了他們的故事。他們感情不錯，分手不為別的，只因他畢業(yè)后或?qū)傻叵喔簦x擇早早了斷。
我忍住心中難受問他，還想和她在一起嗎？
他沉默，平常不羈挑逗的神情蕩然無存。
我想當(dāng)時我心中的警鈴應(yīng)是長鳴不止的，提醒我該在還沒陷進(jìn)去的時候懸崖勒馬，但我咬咬牙，用一塊布蒙住了它。
在忘記他的前任的時候，我們之間仿佛沒有阻隔。他說他第一次看到我時有種特別的感覺，他摟著我的肩逛街，試著牽起我的手，把頭放在我頭頂上，溫柔的說我們的身高正合適，看電影時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讓我掙開，他回頭和我說:蕭子晴，我覺得我有點(diǎn)喜歡上你了。
魏池鈺說:要不我們在一起吧？
我怔住，心狂跳不止，壓低聲音說:看你表現(xiàn)。
距畢業(yè)季還有兩個半月。
魏池鈺在準(zhǔn)備畢業(yè)前的最后一次大考，我不打擾，只偶爾為他加油打氣，大考前一天，他約我見面，他將我摟進(jìn)懷里，輕聲說，你等我考完。我重重點(diǎn)頭。
我像一只被放飛的小鳥，揮舞著翅膀炫耀著翱翔的幸福，卻不料晴天霹靂被一擊而中，萬劫不復(fù)。
很久沒有提起的許如黎，在這期間，不知道他是否聽說了魏池鈺的事，他還是每天板著僵尸臉，和我開著玩笑，嘮著閑嗑，仿佛沒有什么事能重要到引起他的注意。
魏池鈺考試最后一天，我一個人抱著厚厚一摞書從教室往宿舍走，心中計(jì)劃著他考完后，就答應(yīng)和他在一起，就可以主動抱他，主動吻他，可以和他做很多很多事，等他畢業(yè)了，我就在學(xué)校等他，他來看我，或者我飛去看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感覺我離那份期待不已的幸福，已經(jīng)到了觸手可及的距離。
有的事情，當(dāng)你真的懂了，你卻希望你從來不曾懂過。
校園里來往的人很多，我抱著書心不在焉地快步走著，剎那間我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將我的雙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那是我不太熟悉的魏池鈺，輕快的步子，陽光的笑容，和他身邊款款身姿的女生，令人心痛地和諧，那一幕，仿佛早已在我腦海中上演過數(shù)遍般熟悉。
遠(yuǎn)遠(yuǎn)地他也一眼看到了我，他有一瞬間的停頓，隨即回復(fù)自如，和身邊女生往另一條路走去。腿仿若灌了鉛，我艱難地挪到一旁，讓路上的人群和樹木將我擋住，我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不甘心地望著，終于，我看到他摟上了女生的肩。他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
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離我而去，我從兜里摸出手機(jī)撥通閨蜜的電話，接通后我苦笑道:以后別再喜歡壞男孩了，真的別了。
當(dāng)晚我意料之中接到了他的消息:對不起。
沒有解釋，開門見山，不躲躲藏藏，很是他的風(fēng)格。
很多事情忽然間就清晰起來，其實(shí)它們從未隱藏過自己，只是我一直故意不去看。
他曾很輕聲地說過，你低頭的樣子很像她。我聽不真切，再問之時他已矢口否認(rèn)。
他最喜歡星爺，也最喜歡朱茵，大話西游里有他最深的情感寄托，他笑著搖頭說你不懂，我是不懂，不愿去懂。
他曾因?yàn)閷⒁厴I(yè)說我們沒有以后，可我看到他和她在一起時并沒有在乎以后。
想起《歡樂頌》里，安迪以害怕孩子遺傳自己的心理疾病為由拒絕和奇點(diǎn)在一起，卻在遇到小包總之后義無反顧墜入愛河。所以啊，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多不得已，他只是不那么喜歡我而已。
幾分鐘后，手機(jī)屏幕再次亮起，兩行字亮得刺眼:但是 我真的喜歡過你。
用一首歌名描述我那晚的狀態(tài):昨天晚上我可能死了。
那天之后的一周，兩周，我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我很想哭，可我已經(jīng)很久哭不出來了。
四月，魏池鈺離校，我沒有及時得到消息。在我20歲生日當(dāng)晚，朋友們?nèi)ベI了酒，說要一醉方休，喝到一半我拎著酒瓶跑出了宿舍樓，校園里已經(jīng)有了在最后狂歡的畢業(yè)班，我在沒有魏池鈺的校園里橫沖直撞，再沒了顧忌，卻也沒了依托。
直到晚上十點(diǎn)許如黎在體育場撿到醉得東倒西歪的我，哭的一臉花，一個人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意中人，是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圣衣，踏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我想念他，很想念他……可是，我卻連“為什么不能是我”都問不出口。
而被他一心愛護(hù)的她，卻永遠(yuǎn)不會知道關(guān)于我的任何事。
“也許我應(yīng)該趁醉裝瘋，借你懷抱留一抹唇紅，再將舊事輕歌慢誦，任旁人驚動。” ? ? ---《我的一個道姑朋友》
魏池鈺，為什么那么遲才遇見你？我知道你和她的故事，從相遇到分離，我想好了，如果讓我再活一次，我一定要搶在她之前，出現(xiàn)在你生命里。
魏池鈺，我們憑什么要錯過？
我醒來時，陽光依舊很是刺眼，我應(yīng)該睡了兩個小時左右，我在這座南方小城生活節(jié)奏慢得正合我意。
許如黎靠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以非常端正的坐姿睡著了，面前的畫板上半成品的一幅畫有相當(dāng)多改動的痕跡，看得出作畫的人曾對自己的畫技感到很生氣，我忍不住笑出聲，許如黎緩緩睜開眼，看了眼畫又看了眼我，揉著脖子悶悶問道:“你夢見什么了？睡那么會兒又是皺眉又是哭的。”
我抬手擦了擦臉頰，對他笑笑。
魏池鈺，在夢里，我們在一起了。
我們看上去會一直在一起。
這樣其實(shí)也挺好的不是嗎，或許在另一個平行世界里，我們真的是相愛的。
生活還要繼續(xù)，再離不開的人，再忘不掉的事，最后都會有放下的一天，不是嗎？
再見了，魏池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