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888從喀什到烏魯木齊,13:06發車,車行23個小時11分鐘。在這漫長時間里,滿眼的風景幾乎都是讓人昏昏欲睡的戈壁。我再也不想吃方便面,上車前我買了一只巨大的馕,就著火腿腸和牛奶,有一搭沒一搭地填著肚子。
我對面中鋪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來自廣州的獨行驢子,她是一個攝影工作者。出發前,她從網上下了大量的攻略,她要用一個月的時間把南北疆走遍,一個好玩的景點也不落掉。為了不在路上浪費一分鐘時間,她幾乎每一程都坐飛機。她說:“來新疆一趟太不容易了,一次要把所有的景點都玩遍。因為飛來飛去,這一趟我至少得花三萬塊。”
在這一路上,我碰到無數行走的人,了解了太多讓人驚訝的行走方式。我想象著一個背著一架單反相機、四個鏡頭的女人在新疆的天空飛來飛去的情景,她每次降落都火速奔向一個早就爛熟于心的景點,行走,拍照,再奔向下一個飛機場。雖然我不認可她這樣的旅行方式,但我什么也沒有說。
到達烏市是中午十二點半,晚點了十來分鐘。走出車站,陽光燦爛。我沒想到在火車站搭出租車那么難,這里不是排隊等車,而是在半路上攔截沖進車站的車,那場面極其混亂。我站在呼嘯的車中間,用了二十來分鐘,也沒有成功攔下一部。頭頂的太陽越來越烤人,大背包越來越重。那一刻我幾乎委屈得想哭。
聽一個路人說,去棉麻賓館應當坐8路公交車,一站就可到長江路,走過去很近。后來我才知道,棉麻賓館在長江路的一端,而我在路的另一端就下車了。背著越來越重的包,走在長江路白花花的太陽下,費力地找著棉麻賓館的那個中午,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天烏市氣溫三十來度。
一家家賓館走過,卻都不是棉麻賓館。長江路如此漫長,我快要絕望了。我不想走了,心想到了下一家賓館,只要不是太貴,我就停下來。
來到五一路口,旁邊是一家墻頭涂成大紅色的“星月賓館”,這里有一百塊一晚的單間。那個前臺小姐看完我的身份證,說:“你從深圳來的?可你的普通話講得這么好!”這一路上,經常聽到別人贊美我的普通話講得好,對于從小生活在北方的我來說,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恭維。
星月賓館的219房間是我此行住的最迷你的房間,大概只有七八平米,血紅色的窗簾讓人心生恐怖,一張大床差不多就塞滿了整個房間,其它地方僅能轉身。唯一讓我安慰的是,推開窗是滿眼濃濃的綠,窗外是幾幢家屬樓環成的內院,很安靜,綠綠的樹枝伸到窗前,鳥咕咕地叫著。
聽人說,五一路是一條著名的夜市街,但白天,那里非常乏味,到處都在修路,工人們把綠色和紅色幾何形狀的地板磚鋪在人行道上。行人們踮著腳尖,在沙堆和磚塊間跳來跳去。
快下午兩點了,雖然餓得要暈倒,但我堅持不懈要找一家有特色的小吃店。在五一路上掃了半天,終于看到一家招牌為“XX丸子湯店”的餐館,里面食客如云。我點了8塊錢一份的招牌丸子湯,又要了一份涼皮。我沒想到丸子湯還配送兩只油汪汪的面做的花卷,以及一小碟涼拌白菜絲。
丸子深褐色,似乎是牛肉和白菜的混和,入口香而不膩。湯很清鮮,里面還浮著一團筋兜兜的粉條,還有一種細膩雪白切成菱形的片,我叫不出名字,似乎是面筋,卻沒有孔隙。將松軟微油的小花卷掰成塊兒,泡在湯里,看著它變得泡泡的,再撈出來,花卷帶著湯汁的鮮濃入口,再佐一小口咸咸的白菜絲,多么享受啊!
吃完這碗丸子湯,一頭微汗,神清氣爽,我初來烏市時由于天熱、打出租的混亂、找賓館的不順而積起的不快頓時消除。我在路邊買了一斤炒得油滋滋的板栗,心滿意足地回我的蝸牛殼里去了。
這一覺竟然睡到下午五點鐘,我決定坐著大巴去看有名的二道橋市場。烏市街頭的大巴幾乎都是鵝黃色車體的珍寶巴士,它們寬敞明亮,座椅舒服。這種大巴在廣州街頭非常多,乍一看,我簡直以為我突然掉到了廣州。不論遠近,車票全是1塊錢,車上用漢語和維語報著站名。
透過車窗看著烏市的街景,這個城市給我的感覺有些混亂,它是漢維兩種文化的混和,但又混和得不好,使它有些不倫不類,既不象一個典型的內地城市,又不象喀什那樣有著濃郁的新疆風情:大部分建筑是漢族風格的,又大又方,毫無特色,或許為了刻意增加一些新疆風情,就突兀地在建筑最上面加些維族風格的頂飾或者雕花,這是一個讓人莫名其妙、理不出清晰線索的城市。在烏市,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符號卻是無處不在的煙囪,幾乎隔幾百米就是一個,黑乎乎地戳向天空,實在太破壞一個城市的美好風景了。
我不知道下車后走了很久來到的街區是不是二道橋,這里沒有喀什老城入口處的煙火氣息。我看到一些賣小吃的攤子,很特別的是每個桌上的碟中都堆著掰成小塊的馕和切成小片的西瓜,這些是送給客人免費吃的嗎?這條小街上賣的東西很單調,除了烤肉串就是手抓飯。每隔幾步有一個賣榨石榴汁的攤子,小販用一種特別的銀亮亮的器械將巨大的石榴榨出寶石紅的汁,一口價,5塊錢一杯。
到路口,折向左,這是服裝小商品一條街,看上去質量不怎么樣的大大小小衣服堆在地上,維族小販們一個挨一個站著,叫賣聲,講價聲,混和著車流的轟轟聲,亂成一團。我早就聽朋友說二道橋的小偷極多,走在這洶涌的人流中,我精神格外緊張,我緊緊地攥著腰包的開口,怎么也不可能放松地看周圍的一切。
二道橋讓我失望,我專門跑來看的不過是一個劣質的服裝小商品集市和冷清的烤肉一條街。我有些垂頭喪氣,一路瞎走,想找一趟大巴回去了。不料路過一條煙火氣濃烈的山西巷,這里人聲鼎沸,一個接一個烤肉攤騰騰的的煙氣把整條街都撲白了,我在擁擠的人流中穿行,燈泡的橙光給小販們臉上打了一層溫暖的油光,這里或者那里都能聽到帶著強烈鼓點的新疆音樂。吆喝聲,叫喊聲,說話聲,音樂聲,雖然我聽不懂一句話,但在這熱鬧的聲音海洋里,我仿佛回到了喀什老城的入口處,那樣的煙火和聲音再次讓我興奮。
我要了一小塊烤得金黃的魚,只花了1塊錢,邊走邊吃。來到一處烤羊肝攤子前,又花兩塊錢來了兩串烤肝。攤主站在騰起的白煙中一通快手的忙碌,一叢叢孜然辣椒粉的香氣依次飄來,他把兩串烤熟的羊肝鐵簽子插在冷水杯中,滋的響聲后,簽子冷下來,烤肝到了我手里。
我坐在一排舉著烤肉串的維族男人中間,和他們一樣,吃著烤串,喝著帶玫瑰花香的茶。很遺憾羊肝烤得有些太過了,表面是黑黑的糊,內里倒是鮮嫩極了。慢慢地吃著烤羊肝,側著頭看街中心仿佛游魚一樣浮來浮去的人們,聽著他們高高低低的說話聲,看著他們種種不同的表情。這個山西巷的夜晚讓我今后回憶起烏市,終于不再只是林立的大煙囪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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