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久不見
我們見過嗎
嗯,很久以前
晚上7:30,地鐵站。
阿野夾著公文包,拎著好幾年沒換的手提電腦,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正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臉疲憊和木然的工薪白領,包括他自己。
今天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可一整天下來,他總覺得自己哪里怪怪的,渾渾噩噩的好像沒有睡醒,站在站臺上,已經記不清今天在公司里做了什么。
頭暈得厲害,迷迷糊糊的他沒有想下去,反正很多事知道了也沒有意義,和他一起等著地鐵的人們誰又不是習慣了這樣空洞的日復一日。
五分鐘后,地鐵到站。
他隨著人潮涌進本就擁擠不堪的車廂,里面的沉悶壓抑,哪怕經歷再多次,還是讓他有強烈的不適應。
可今天確實是有些特別的。
走進車廂站定的他,抓著扶手,一抬頭,在不遠處竟看到了安陽。
那是他高中時的鐵哥們兒之一,在那個天天穿著校服的年紀里,他們一起翻墻逃課、一起抽煙扯淡、也一起打架犯事。有時打別人,有時也會被別人追著打。
還記得兩人最喜歡干的事,就是在夜里就著啤酒,一邊對著月亮討論女孩兒剛剛發育的胸脯,一邊肆無忌憚的幻想意淫。
還真是段年少輕狂不知愁的時光,真他媽好,真他媽操蛋。
阿野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高三的那件事兒。
那是整個高中時期,他們這幫人打的最大的一場架,不管是場面還是慘烈程度,都是前所未有。整整四十幾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僅僅是因為一件小事,就像一群瘋狗似的廝打在一起。
最后導致8人重傷。
那場架打到一半,阿野就跑了,他預感到這次會出大事。他本想叫著安陽和其他人一起跑,可那時的安陽打紅了眼,根本拉不住。
事情鬧的很大,校方警方一起介入,他們這伙人里有一個安陽叫來的朋友為了自保把安陽供出來,可安陽到最后也沒撒口,一個人的名字也沒說。
最后安陽被開除,被判了一年,他們也斷了聯系。
阿野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安陽,也感激安陽,如果當時安陽沒有堅持住,他的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現在的安陽,穿著體面的西裝,豎著大背頭,身材有些發福,正靠著欄桿打電話,說的唾沫橫飛,這場景看的阿野有些恍惚失神。
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皺著眉思索的時候又看到了另一個熟人,亮子。
亮子就是那個出賣安陽的人,也不能說是出賣,趨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性。但或許是對于安陽深深的虧欠感作祟,阿野還是由衷的看不起他。
阿野跟亮子算不得很熟,只是因為安陽的關系才認識,偶爾一群人聚會瘋玩,也會有亮子的身影。
而那次事件之后,阿野也再沒有見過因積極配合辦案而從輕發落的亮子。
如今的亮子穿著破爛,面容憔悴,頭發又長又臟,蹲在地鐵門的一角,有些神經質的盯著地面碎碎念,露出的兩只手上全是污泥,跟乞丐沒有什么分別。
看到他這個樣子,阿野心中說不出的快意,好像見證亮子現在的境地就是他對安陽最大的感激。
事情到這里還沒有結束,下一個瞬間,阿野在另一個角落看到了葉馨。
她穿著一身干凈利落的OL裝,戴起了黑框眼睛,頭發高高盤起,姣好的面容上帶著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
阿野有些不知所措,縮了縮身子,回避了自己的目光,不想讓葉馨看到自己。
葉馨是那時候最喜歡阿野的女生,喜歡到沒有了自己的樣子。
她就像一個跟屁蟲,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讓阿野頭疼卻又無可奈何。
那時的阿野哪懂什么愛情,對他來說愛情就是親嘴摸胸上床三個流程。況且葉馨本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可被人喜歡的感覺還是好的,人都是這樣,送上門來的東西可以不要,但不會丟掉。
所以阿野偶爾的好脾氣讓葉馨有了繼續付出的動力。
打球的時候送水,生病的時候送藥,幫他考試作弊,陪著他逃課打牌。
那時的葉馨就像是阿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具,開心了逗她一下,她會開心好幾天,無聊了叫她出來,也只是打發時間。
直到他跟別的女孩手牽手的時候,葉馨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于是葉馨再沒有找過阿野。
而阿野也在慢慢長大之后才明白,原來他在葉馨面前所有的肆無忌憚,都只是因為她的喜歡。
他傷了那個女孩的心,所以才不敢面對現在離他三四米遠的葉馨。
然后他又看到了王老師,自己高中的語文老師。
受父親的影響,阿野從小喜歡看書,這讓他在高中哪怕成績再差,語文也始終一枝獨秀。
王老師很喜歡文章寫得很特別的阿野,覺得他是個好苗子,只是沒有把聰明用在對的地方,所以不止一次找過阿野促膝長談,也經常鼓勵照顧他,而在其他老師面前永遠一副吊兒郎當的阿野也只有在王老師的面前才會乖乖的低頭認錯,也只有在語文課上才不會有深藏在心里的自卑。
十幾年沒見,王老師老了,戴著老花眼鏡,坐在座位上認真的看報紙,一如當年備課時的嚴謹神情。
當初在王老師面前許下的豪言壯語歷歷在耳,可現在的阿野沒有達到當初王老師對自己的期望,他還是那個一事無成的阿野,平凡的平庸,這樣的他不敢上前,深怕看到王老師眼里濃濃的失望和惋惜。
邊上一個有些面熟的姑娘引起的阿野的注意,那是周麗,自己現在女友的閨蜜。
周麗是阿野一個遠方親戚的女兒,去年來家里做客,在爸媽的拜托下給阿野介紹了他現在的女朋友李涓,也就是她的閨蜜。
其實阿野談不上多喜歡李涓,只是到了快三十而立的年紀,結婚已經是按部就班的事,他也不再對所謂愛情抱有怎么樣的期待所以和憧憬。再加上李涓雖然不算多好看,好歹也是能過日子的人,父母每天期盼的眼神也讓他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拒絕,所以他認了,就這么過吧。
更何況,自己現在的條件,是自己屈尊李涓還是李涓下嫁自己,還真得兩說。
近十年的現實,早讓阿野把不知天高地厚換成了自知之明。
今天這是怎么了?竟遇上這么多曾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的人。
阿野很疑惑,思考著怎么回事。
沒想到一開始想,腦袋就疼的厲害,無奈何只好當作所謂的巧合。
這些曾熟悉的人如今都變得不一樣了,那么自己呢?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變得老了,變得現實了,可想要改變的還是年復一年的一成不變。
這樣的日子,阿野過的不開心,從來沒有喜歡過。只是那個橫沖直撞的少年終于在頭破血流之后懂得了接受,學會了認命。
這城市太小了,心找不到容身的余地。
這城市也太吵了,可偏偏覺得身邊空無一人。
這不是生活,這是生存。
容不得半點夢里的不切實際。
阿野眼神空洞的看著地鐵外漆黑的隧道,他的人生里多的是如同窗外一閃即逝的廣告牌一樣的東西。
看不清,也抓不住。
自己的人生應該就這樣了吧。
他僵硬的笑了笑,很難看。
恍然間他聽到一陣說笑聲,回過頭看去,在他左后方的座位上,坐著一對男女。
男人挺帥氣,雙眼炯炯有神,身上考究的西裝和散發出的成熟氣質表示這是一個地位不低的成功人士,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來和他這樣的底層白領一起擠地鐵。
那個女人背對著阿野,看不到臉,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裙子,露出一對潔白的小腿。她披著中長微卷的頭發,偶爾捋頭發的動作讓阿野看到了她的小半張側臉,還有右邊耳朵上的藍色淚滴耳環。
她有些像一個人。
阿野怔住,像是著了魔似的慢慢走近。此時剛好女人右手邊的乘客起身下車,于是他順勢坐下。
他就這樣癡癡的看著女人的背影,回憶一點一點涌到跟前。
那是個像藍蓮花一樣清冷的女孩,總是在嘈雜的教室里孤零零的坐著,卻從沒有讓阿野覺得她孤獨。
她是特別的,很特別。
區別于別人的出入成雙,或者三五成群,女孩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回家。
有一次在回家的公車上,阿野看到女孩走在空曠的小路上,一個人踢著滑稽的正步,自娛自樂的笑,干凈的就像是一陣微風,恰恰吹皺了阿野心底的一池春水。
又一次,早上趕著上學的阿野在公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被人推醒,睜開眼,女孩一臉笑意的望著他,有些調皮,也有些膽怯,看呆了不明就里的阿野。
之后他們成了朋友。
他們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卻一起爬過山。
沒有一起吃過飯,卻一起做作業。
沒有牽過手,卻彼此紅了臉。
她是阿野對愛情所有的幻想,卻小心翼翼的不敢聲張。
最后他們沒有在一起。
她成了阿野心里永遠未解的迷。
男人察覺到阿野呆呆的眼神,不解的看著他。女人看到男人疑惑的神情,轉過身來。
那一秒在阿野心里很長,長到他有時間看清女人脖子上那顆微不可察的痣。
她好像什么都沒變,看著失神的阿野,開口一如那年。
“阿野,你坐過站了。”
阿野笑了。
笑里藏著猝不及防的好多年。
他一把摟過她,閉上眼,狠狠的吻上去。
這個吻很長,長到身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長到那個男人勃然大怒的起身,
長到王老師滿臉迷茫的放下報紙,
長到周麗神情震驚的拿起手機,
長到葉馨捂著嘴不可置信的驚呼,
長到亮子數完了地板上的污點,
長到安陽呆呆的拿著電話......
阿野什么都沒有管,他只是很難過、很高興、很用心的吻她,直到從眼前一片漆黑,到意識一片漆黑。
他其實想對她說:
我喜歡你。
“叮鈴鈴鈴鈴.........”
清晨的鬧鐘響起,阿野醒了。
他呆呆的靠在床上。
很久以后,他發了一條信息給老華。
“我做了個夢,很高興的夢。”
老華回復:
“別他媽逗了,老子今天都要忙瘋了,你小子做春夢了吧!趕緊起床上班面對現實吧,夢里的事能成真?”
他笑了。
如果能,幸福就在身邊。
如果不能,幸福在夢里。
他起床上班,像往常一樣出門,買了兩個包子,一邊吃一邊急匆匆的跑著去趕地鐵。
他不知道,每天早上他上地鐵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女人下地鐵。
那個女人的右耳朵上,有一只藍色淚滴耳環。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好夢常有
而你不常有
作者:太平,平頭辮子爺,少年馳騁任信步,不須青山埋俠骨,嫁娶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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