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3 華杉
孟子若按齊王的設想留在齊國,有那國師的地位,他不做官,則弟子們必然給齊王請去做官,他成了一股政治勢力,但是,又不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若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他自然自己來干。若不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弟子們卻成了一股政治勢力,那不是利益集團嗎?孟子一生追求治國平天下,如果最后成了一個利益集團的領袖,他怎么接受得了呢?
【孟子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愿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
對曰:“不敢請耳,固所愿也。”
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鐘,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于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古之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孟子在齊國為卿,本欲行王道于齊國,但是齊王始終不能采納他的政策,他終于絕望,決定辭官回鄉。齊王見孟子要走,親自登門挽留,說:“之前夫子您沒到我齊國來,我想見您也見不著。后來您終于來了,讓我能侍于賢者之側,滿朝文武,也都很歡喜。今天您看我不足有為,又棄我而去,不知道這一別之后,還能再見到您嗎?”
孟子的主張,齊王雖然做不到,但是心里還是敬重孟子,知道孟子說的有道理,所以看見孟子要走,心里也很難過,好德之心,也不可謂不誠,只是不能知行合一。
孟子也很傷感,說:“這個,我只是不敢請求罷了,我也希望能再見到您。”
齊王這個態度,孟子也就有了期待,希望他回心轉意,能行王道,救天下。孟子要走的行動也就放慢了。
齊王也琢磨著,就想了一個讓孟子留下的方案,他讓大夫時子去傳話,對時子說:“我想在“中國”——國都中間,士民湊集的中心地帶——給孟子蓋一所房子,讓他和他的弟子們居住,每年給他萬鐘之祿,這樣我的諸大夫及國人,都能隨時瞻仰孟子的風采,得到他的熏陶,人人得以尊敬而效法。你去把我的意思告訴孟老師,看能挽留下他不?”
齊王的提議,時子也不好意思直接跟孟子說,又找了孟子的弟子陳臻,讓陳臻去跟老師說。
孟子一聽齊王這不靠譜的提議,徹底絕望了。仕為行道,道不行,義不可以素餐。孟子要留下,只有一個理由,就是齊王行他的王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留下的理由,還談什么房子錢財呢?孟子說:“齊王有意留我,也是誠心誠意。但我應該走,不應該留。時子知道嗎?知道我留下有什么不妥當嗎?如果我想發財,之前做卿的俸祿是十萬鐘,現在我辭去十萬鐘的職位,接受一萬鐘養起來,什么也不干,這是致富之道嗎?如果我為了俸祿,我就不走了,還談什么俸祿呢?”
齊王想得簡單,你不愿意干,我把你養起來,不用你干活,行不?而孟子是一定要按我的思想來干,不按我的思想干,我就沒價值,沒發揮作用。沒發揮作用我就不能尸位素餐,我就必須離開。所以兩人價值觀完全不一樣,到最后也還是說不到一塊兒。
孟子接著說:“我既然已經辭去卿位,又換個方式留下來,這和當年子叔有什么區別?當年季孫批評子叔:‘子叔的為人真是怪哉,他自己居位為政,不能見用于其君,那全身而退就是了。他倒好,自己退了,卻又運作讓他的子弟們去做官,代他秉政。滿朝都是他的人。他不過是志在權勢富貴而已。人誰不想富貴?但是你不能為一己之私,把富貴機會都壟斷了。’”
龍斷,就是壟斷。季孫、子叔,不可考,不知道是哪國什么時候的人。孟子若按齊王的設想留在齊國,有那國師的地位,他不做官,則弟子們必然給齊王請去做官,他成了一股政治勢力,但是,又不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若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他自然自己來干。若不能實施他的政治主張,弟子們卻成了一股政治勢力,那不是利益集團嗎?孟子一生追求治國平天下,如果最后成了一個利益集團的領袖,他怎么接受得了呢?
“什么叫壟斷呢?古時候的市場,聚集民間的貨物,讓大家彼此交換。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兩平交易,各得其所。那有司的市場管理人員,不過是替大家平物價,理糾紛,以法治之而已。開始的時候,并未征稅。后來有一等卑鄙漢子,他一定要登上高處,左邊望望,看哪一項可以囤積,右邊望望,看哪一項可以興販,恨不得把這市中財利,一網打盡,不肯放過一點。人人都賤惡他,說該收他的稅。征收商人的稅,就是從這個卑鄙漢子開始的。”
孟子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若不能行道,卻還要呆在齊國,獲取那國師的地位,就是利益場上求壟斷的卑鄙漢子。
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