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做一個夢，下次還能套著劇情再生一夢。前段時間好像夢到表姐突然回來，于是今早夢到他們?nèi)覉F聚。

她失蹤一年了。

偶爾家人會問我：“你們有沒有聯(lián)系？”

怎么會呢。她把自己藏起來了。

“估計已經(jīng)不在了吧。”

其實，無論如何，都好過她之前的生活。

「一」

想到她，就想到郵箱里的那封信。她在臨走前找過我，她想我?guī)退ＫX得我是唯一可以幫得了她的人。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一個抑郁癥患者相處。

2014年的春節(jié)，我去她家過年。我們天真地以為，可以憑借姐妹情深勸得動她。我在門口喚她，她不出聲，但是從門縫遞紙條給我。她寫：嘴巴壞了，耳朵聽得到，有什么想說的，你在門外說吧。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持續(xù)兩年把自己關在房間，爹媽都不見。舅媽會把飯放在門口，她在家里沒人時出來吃。

我跟她傳紙條，每次聽到她在里面撿紙條時悉悉簌簌的聲音，就覺得是天大的驚喜。那是能說明屋內(nèi)還有生命的唯一證據(jù)。

我想她一定聽多了很多勸慰的語言，就想著，也許可以跟她講講我的故事，減弱她心里的防范。我寫給她一些秘密，撒嬌說你一定要保密。然后我聞到她在房間燒東西的味道。

我說保密。她便把寫了秘密的紙燒掉了。

再繞圈子，紙條上的談話終歸是要回到關于她的話題。如我所料，她不再理我。

「二」

下午我跟表弟出去玩，叫表姐一起，她不理。其實，在那種時候，會覺得她愿意和我們一起外出，簡直是太過傻逼的幻想。

我們在樓道里喊她，她的房間卻沒有任何聲響，如空房一樣。

作罷。

我和表弟走在陌生的廣東小城，那里和我們北方的家完全不一樣。表弟讀高三的時候，舅舅舅媽來這里打工，表弟放寒暑假就回這里。住的地方比老家簡陋，但對于表弟來說，爸媽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北方寒冬，南方艷陽。我們走在路上，嘻嘻哈哈玩鬧，看著他像小時候一樣憨厚的笑臉，會覺得生活和十幾年前一樣，沒有一絲悲傷。我突然能真切地感受到健康陽光的表弟能帶給舅媽的力量。

一路上拍了很多照片，我?guī)е淼馨绻砟樧耘模厝ヒ粡堃粡埛o舅媽看。舅媽看到我倆搞怪的樣子，笑得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樣，幸福，滿足，沒有一絲悲傷。

我突然就那么深刻地感受到，讓身邊的人快樂，原來自己可以那么舒心。

而快樂的自己，能讓他人的悲傷變得有希望。

后來的我，更加放肆的笑，好讓一切都顯得輕松如常。

「三」

舅媽說，每晚大家都關燈睡了以后，表姐會悄悄起來上廁所。我們計劃著，我到時候就進她的房間，一定見到她，和她聊。

我們都關了燈，假裝睡下，其實全都屏氣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沒多久，表姐出門上廁所。按計劃，我要在這個時候進入她的房間。

周遭很黑很安靜，像老家入夜的村莊。

我站在走廊，聽到她開廁所門準備出來的聲音，突然感到害怕。

我喊：姐姐。

她卻突然受驚一樣，從里面死死抵住門。

我害怕，但沒有時間膽怯。我悄悄走進她的房間，有種很難表達清楚的感受。那是一個抑郁癥患者長年累月獨自生活的地方。在這之前，只有我們在門外的猜想，從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樣。

沒有開燈。我坐在黑暗里打量，聞到空氣中發(fā)霉的味道。床頭的高腳凳上放著電腦，斜拉的繩子上掛著幾件衣服。沒有色彩。

我跟表弟說，你現(xiàn)在去我的房間，關上燈假裝睡覺。讓表姐以為是我回房睡了。

表弟站在門口，猶豫了下，問我：你怕嗎？她這幾年沒剪過頭發(fā)，很長，很嚇人。

盡量讓聲音顯得平靜，我回答：我正在抖。

我害怕。

但還是跟表弟說，你快去吧。

一切又恢復安靜。表姐相信了我們制造的假象。她步伐輕松地準備回房間。

我坐在黑暗里，聽著她逼近的腳步聲，心跳越來越快，我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而且，我怕她進來突然看到黑暗中坐著的我，也會害怕。

于是，我僵硬地喊了聲：姐姐。

她再次如受驚的貓，突然轉身跑出大門。

「四」

我想：壞了。

她跑到大門外面，死死拽住門，不讓我們打開。我，舅媽，表弟，在門內(nèi)想盡辦法跟她溝通，讓她回來。卻終于還是激怒了她。

后來，她寫給我的信里說，她當時真想讓我趕緊閉嘴。

然而，我們都不懂抑郁癥。也不懂她的痛苦。

在我們的喋喋不休中，她突然松手往樓下跑。我們?nèi)齻€打開門，我跑在前面，去追她。

樓道沒有燈。我看到她的背影。頭發(fā)很長很長。她逃跑的樣子，似乎后面有人要害她。而她要活命。

我害怕。

我怕得要死。

可我更害怕她一去不回。

我硬著頭皮去追她。無暇思考。

然后跑到一樓，突然聽不到她的腳步聲。我們?nèi)ゴ舐飞险遥谥苓呎摇Ｈ缓笫亍?/p>

她躲起來了。她就是不愿意見我們?nèi)魏我粋€人。

后來她在信里告訴我，她當時想過去死。但是又想，那我怎么辦。

是啊，那我怎么辦。家人把勸她的希望放在我這里，我卻把她逼走。她若真要就此結束，我怎么辦。

她想到我。

「五」

我們回去，又一次關燈，假裝睡著。

這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方式。我們都睡了，她就會回來。

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可那夜，真是難熬。倘若她真的不回，我不知道我會怎樣。

舅媽說：沒事，她要真跑出去，反而有好轉的希望。出去就要見人，她不傻，會想辦法填飽肚子，就會和人接觸。

我還是不知所措。

我們都聽著門外的聲響。

舅媽開始在黑暗中講這兩年來發(fā)生的事情。她哭壞了眼睛，哭壞了身體。她在我面前哭。我不知所措。

有些難過，我不是她，我不懂得。

「六」

表姐回來了。我們安心睡去。

后來，我再也沒見過她。

「七」

舅舅跟我媽說，要是表姐像我這樣開朗快樂就好了。

我便更加像個能量球，不停地笑，不停地讓別人看著很快樂。

我想要變得很厲害。我想要給我愛的人力量。我要幫助所有我心疼的人。讓你們從我身上感受到力量。

我不會成為任何一個人的麻煩。如果會帶給你困擾，我會離你遠一點，就像不存在一樣。

「八」

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家人被欺負。我聽到后，立馬要沖去報仇。奔跑，跳躍，半路上還挑了一把好劍，找到那些壞人，我拿劍戳他們。有人狡辯，我便氣勢磅礴地說了好幾條排比句，憋得他啞口無言。

身手不凡，擁有超能力，保護我想保護的人，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可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

－The End－